马车轱辘轱辘,沿着来路打道回府。
江沅和吴砚隔得远远的坐着,各自转头朝外,谁也不说话,车帘随马车起伏摇晃,露出车外落日彤红的一角。
街上收摊的收摊,路人闲逛谈笑,热热闹闹,衬得车内越发寂静诡谲。
江沅不是一个装的住气的人,走了半路,心头的气已消了大半,可是那吴砚不说话,她也拉不下脸来和他搭话。
她脸朝着窗外,眼角斜斜地虚向吴砚。
今儿天边披满红霞,落日的余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吴砚的脸上,一半承载红霞中,一半融入黑暗,半晦半明间,他的神情深邃莫测。
江沅这时才惊然发觉,原来小砚子真的长大了,不是突如其来的亲事让他长大的,而是不知不觉间,那个安静而寂寞地坐在书桌前念书的小砚子,披上了疏朗持重的气息,清清然让人心安。不久前他同她还一般儿高,才过多久,她与他并肩走在路上,都要仰头看他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江沅心中的小砚子,那个安静乖巧得让人忍不住逗弄的小砚子,窝起气来闷闷地憋在心里,怎么敲都不钻出壳的小砚子。
看这样子,又犯倔了。可她江沅就有办法让他出壳来。
不理他的话,也不知他一个人要闷气多久呢。
可她才不要先搭理他,那多没面子。江沅骨碌眨眼间,便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嘿嘿!她翻身便跳上坐沿的木塌,半个身子掉在车窗外,大叫道:“老板,来串糖葫芦!”
吴砚被这一番举动惊回了神,间江沅做这高危险的动作,外头飞影倒退,马车走得急,摔下去可得吃一阵苦头。
吴砚只觉她那天大的胆子又活络了,再也管不上什么生不生气的,蹭起身子伸长手臂,就要将这泼猴拉回来。
才捞住她背后的腰带,江沅正巧吊累了,打算伸直腰杆缓一缓,猛地被腰上的锢力往后拉,她腰杆子当然比窗口高,肩背给顺利地拉了回去,脑袋却刚巧磕上了顶窗沿。
“咚”一声闷响,听得吴砚牙齿泛酸。
接着“嗷”一声颤音,那泼猴自个儿缩回了脑袋,两爪子抱紧了蹲在坐板上,嘶嘶直喊疼。
吴砚躬身立在她脑袋上,一手覆在她包裹严实的手背上,着急道:“撞伤了么,我看看!”
江沅含泪抬头,怒瞪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吴砚拨开她的手背,细细地检查一番,见没有伤口没长包,她还有心记瞪他,便知道没有大事,松了口气。
绷紧的腰背放松下来,才觉着马车顶矮了,原是他长高了,反应过来,才半蹲半跪在江沅身前,伸了手掌心,轻轻揉着阿沅被撞疼的地方。
那阵子疼痛缓过去了,脑袋上有温热的掌心按摩,江沅舒服的直哼哼。
吴砚忍不住道:“撞这一下,才叫你长记性。让你以后敢伸出头去。”
“你不拉我,我哪能受这等罪啊!”
“我不拉你,你都要跳下去了。”
“要你管,跳下去也摔不着我。”
“那以后不管你了。”
江沅撅了撅嘴,看吴砚一脸严肃地关心她的样子,想到以后小砚子娶了慧汝,可不会再帮她揉额头了,只会帮慧娘揉额头,她心底忽然涌上一层委屈。
“小砚子,你今天为什么不看李慧汝?”
吴砚闭了口,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吴砚不言。
“你觉得她怎么样?”
依旧沉默。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不是。”终于说话了。
“她那么漂亮,你怎么不喜欢她?”
吴砚垂下眼睑,他半跪在马车底毯上,比蹲在座板上的江沅矮了一头,他一垂眼,江眼便瞧不见他的神情。
江沅心底有些发急。
“你不觉得她很好,很温柔吗,还喜欢看话本子。”
她的话忽然击中让吴砚暗恼的地方,引他出口道:“你就那么喜欢她?”
江沅以为说中小砚子的心事,想到他那句“温婉贤惠”,再到现在,这一提到“温柔”就开口,肯定就是喜欢她了。小砚子就是一个安静温柔的人,温柔的小砚子当然也喜欢温柔的慧汝。
这时,她眼底的泪花才是真真从心头涌上的泪花,“谁不喜欢她,你也喜欢她!”
吴砚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心底忽然觉得难过,原来阿沅一点也不计较李娘子,李娘子来了,他们两个就要分开了,阿沅也不在乎吗?她还能那般自如地和李娘子说话本子,还要和她做朋友。
他以为,他和阿沅之间是不容旁人跨入的情谊,足够他们共同对李娘子抱有敌意。可是他独自在一边苦苦支撑,阿沅却同敌人谈得欢畅。
这让他觉得懊恼,又暗自羞愧,阿沅本不是他一人的,她也能交上许多朋友,可自己却如此小心眼计较她,太丑了,他都瞧不起自己。可是吴砚心底纷纷乱乱,搅得他回来的路上都不安宁,说出的话也不是他想说的。
“你既然喜欢,还管我做什么?”
“你不管我,也不要我管你,你就这么烦我吗!慧汝温柔、大方,你去找她好了!骗子,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江沅蓦地拨开他的手,撒开腿奔出去,嗖一下消失在马车头。
吴砚连忙随之出去,只听前马“嘶”地鸣叫一声,车夫紧急拉停了缰绳,奔驰的马车骤然停下,带起一圈轻渺的烟尘。
吴砚环望落幕的街景,人影重重,哪里还有江沅的影子。
江沅跨进家门之时,夜已入暮。
她关上吱呀作响的院门,院中无光,寂寂然沉沐在暗淡的月光下,出摊用的桌椅用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角落,让原本狭小的院子变得更加拥挤。
江沅往屋里去,转过年久失修的旧厅暗廊,才在里屋处见到一处微弱的光。
她加快脚步,一身粗布短衫的妇人在昏黄的灯光下裁缝衣角。
“娘亲。”
江沅俯过去,抱着娘亲腰间不愿起来。
江娘把手中的活儿放在一旁,轻轻抚过她的脑袋。
“沅儿到哪儿皮去了?”江娘映着烛光,看到她灰蓝色的袍子,“又和砚儿玩去了吧。”
江沅埋在她的衣间,只听见闷闷一身“嗯”,少了往常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精神。
她翻出女儿的脸,才看见眼角处红红的一片,像是刚才哭过了。
“谁这么厉害,惹得我们小霸王哭了鼻子。”
江沅又将脸靠在娘亲肩上,像离了巢,受了欺负的小兽,眷念着家中的温暖。
“我和小砚子吵架了。”
“怎么吵架了。”
“小砚子要娶媳妇了。我和他去瞧那小娘子,他又说喜欢,又说不喜欢的。那小娘子是东街李官人家的闺女,长得可好看啦!”
东街李家,那可不是一般的贵家门楣。江娘微微皱了眉头,继续听女儿倾诉。
“小砚儿娶妻,本该是一件好事呀。可是他有了娘子,便是长大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玩了。我不乐意,娘,我是不是很小气呀,小砚子也是这样才不理我吧。”
“砚儿都要娶妻了”江娘嘟囔到,“沅儿,你和砚儿这般要好,不开心是当然的呀。你们眼瞧着都长大了,儿时的情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可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没有顾忌地玩了。他有他的路要走,你有你的生活要过。”
“可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最要好呀!他娶了妻,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吗?”
“沅儿,你看清楚了,朋友和夫妻之间的区别?夫妻才是陪伴彼此一生的人,倘若砚儿娶了妻,你还是这般毫无顾忌,受伤的只有你自己呀。”
江娘望着江沅迷惑不解的神情,还是孩童般单纯稚嫩眼眸,她微微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还小呢,还没到那个时候呀,怎么能明白这其中的分别呢?”
“娘亲,我不小啦,我能帮你做好多东西,还听了好多茶楼戏馆里头的故事。”江沅拿脑袋使劲儿地蹭江娘,“你说嘛,说嘛,说了我就知道啦。”
“哎哎,别挤我,快挤落地了。”江娘挡不住女儿的撒娇柔蹭,连连应曾她道。
“沅儿喜欢听故事,那我便说说你父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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