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卷散了后院新开的桂花，满院清香。一股剑气横空一放，树影摇曳，细碎的金黄花瓣簌簌飘落，铺在正在舞剑的女孩身上。女孩半身素白端袄，裙摆随脚步飞旋轻点飘逸如风。
江沅一个旋身收了短剑，手背拂去额角的汗水，转头朝墙头望去，阳光热烈得晃人眼，那少年背光而坐，身影看得不甚分明。江沅抬手轻轻遮住阳光，眯缝着眼瞧去，墙头黑影面容现象，可不是小砚子么？
江沅正要喊他，却间那道影子忽然从墙上落下，江沅心突然一颤，双脚一点一掠飞升上前，轻巧地接住落下的少年，少年的脸朝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砚子的眼睛，小砚子的嘴唇，直至她的眼里再也装不下完整的他。远方传来一声声飘渺呼唤——
“沅儿，沅儿……”
江沅再最后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扑扑乱跳，脸也通红得烫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周围自家床铺的景象引入眼帘。
“江沅，起床了，咱们该出发了。”
江沅沿着声音所在之处瞧去，娘亲正巧走到门边，看到女儿睡得双颊通红，有些担心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可见是睡过头了，女儿双眼还有熟睡后的迷离，她满心疼爱得捏了捏她的脸颊：“沅儿这几日可是累坏了，瞧这正午头睡得这般香甜。快快回神，咱们还要去吴府拜会呢。”
江沅睡得不知今兮是何夕，望了望窗外热烈的阳光，果然才睡过的是午觉。梦中自己摇身一变成了身负绝技的武林高手，一个飞踏能腾空救人，原来真的只是做梦呀。那落下的少年是小砚子，小砚子……想到这里，她的心思又开始恍惚，娘亲要带她去吴府拜会，也是每月寻常之事，本该熟练得如平常一般了，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如何面对小砚子。
江婉拉过迷迷糊糊的女儿，一手拿着梳子，急急忙忙地给她梳辫子，嘴里念念叨叨道：“吴家这些年来帮了我们娘俩这么多，也是看在当年你爹的情分上，十多年啦，这一晃，你也长成大姑娘了……就算兄弟也有阋墙的时候，那吴老爷却做得比兄弟还要好，没有他，咱们根本没办法在这繁华的都城生存下来。尽管这些在他们看来是随手而为的事，可是我们自己心里，也要记得这份恩情，晓得不？”
江沅在这絮絮叨叨中彻底清醒了，她听着娘亲说过好多遍的话，乖乖地点头答应：“知道啦知道啦，吴家帮我们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记在脑海里，刻在心里，保管比你还记得清楚呐！”
江婉听到女儿舌灿莲花，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骂她淘气。母女俩收拾了一番，终于出了们，往隔壁府邸中去。
江沅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听娘亲同方夫人的聊天，这和以往的表现对比起来，可是异样得明显了。
方夫人端坐在软椅上，一手捏起茶盅盖，拂了拂茶面上的碎末儿，撇见那旁心不在焉吃着点心的江沅，奇道：“沅儿不是惯常觉着咱们姐妹俩的话无趣么，怎么如今改了性子，不去别的地方撒野，反倒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了？”
江婉跟着打趣道：“这泼皮，一天不闹腾，反倒叫人不习惯了呢！”
“这般安静下来，还真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哪能呀，前些日子说什么西街头茶馆来了个说书的方先生，每天下午都跑过去听，不入夜都瞧不见人影呢！”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茶楼戏馆子的。……”
……
听着那头老姐妹聊得起劲，每次不过是家长里短的话，没甚么心意，也无怪乎江沅耐不住性子听下去。可如今相比于见吴砚的无措，待在这儿反而是更轻松的。
可是，她难道就这般一直躲着吴砚吗？躲到什么时候呢，躲到小砚子成亲之后再也不见么？终归不是办法，她既然下决定同娘亲来了吴府，便是要弄明白这件揪心事的，总之，至少见了面再说。
江沅趁着勇气未消，一鼓作气离了前厅到吴砚的书房，吴砚仍旧埋藏在书堆中，不让自己注意对方惊慌无措的神情，在他未回过神来时拉了他的手便跑。
少年的温度终归比女孩热，江沅抓住吴砚的手腕，手指所触之处像烫手一般，叫她忍不住收回来，可她依旧紧紧握着，拉着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府，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热闹的街道，纷繁复杂的外物掩饰了双手交覆处灼手的温度，叫卖声和人影喧嚣声遮蔽了两颗急促乱跳的心脏，奔跑的速度叫他们无法顾及说话，反而成了缓冲的最好时机。
行至人影嘈杂处，简陋的屋棚下挂了一张狂草的“茶”字牌，孙先生，茶棚，和初见时一样观者如堵，江沅拉着吴砚往前钻，挤到人堆里，踮着脚尖还能望见孙先生那双无距的眼睛和孙琢矫健挥刀斗戏的身影。
人与人的拥挤仿佛挤成了密不透风的墙，从四面紧紧将他们俩人围笼，自成一处狭小的空间，在这空间内，少年和少女平复着方才剧烈奔跑的喘息，即便早已到了目的地，他们的双手已然紧紧握着，在不知不觉中，手腕和手掌的触碰变成了手心与手心的交叠，热度和湿润从里面孕发，让原本急促的心跳长久无法恢复常态。
上方孙先生的说书抑扬顿挫，夹杂着底下欢呼喝彩的喧闹，这一切的嘈杂仿佛被无形无色的屏障隔开在人的空间之外，显得空旷而寂静非常；而这层寂静，又如清晨照样出来前一刻的朝雾般一挥即散，水珠一般脆弱，只要二人皆不说话，便全然融入到这篇喧嚣之中，再难分离。
戏台上，孙先生照常吊着他沙哑的嗓音说话，孙琢横手握刀挥汗如雨，一个挺身扭腰，刀锋反射的光从人群中射过，他眼睛一掠，瞬间便捕捉到江沅的影子，只是一刹那，她脸上嫣红明晃晃照进他的眼中，为她原本的娇俏新添了难得的羞涩。而后他再一回身，却看到她身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同样红透了脸颊，他们俩紧紧地靠在一起，恍若身无他人之境，
孙琢蓦然一个腾空翻跳，眼帘低垂，整张红色面具下再不可见他的神情。随着他的落地，孙先生的故事也到了尾声，清脆的醒木声后，是更加热烈的喝彩喧嚣。孙琢平了气息，再一抬眼，哪里还有那俩个小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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