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沿着货运栈道疾行,雾被脚步切成一道一道的流。他听到右侧的钢门被推开,谢淮的身影钻了出来,风衣在风中掀起半幅弧线。
“动作真快。”谢淮舔了舔唇角,像刚从猎场回来,“你该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没兴趣。”陆衡沉声道,却伸手接过他甩来的备用干扰器,“还有两道巡逻线,北口合流。”
谢淮的眼睛亮了一下:“北口有早点摊。”
“……先活着过去。”陆衡侧身躲过一束扫来的白光,肩膀几乎擦到谢淮的。那一瞬,两人的呼吸撞在一起,热意在冷风里短暂交汇。
“你这脸色,像是怕我拖你后腿。”谢淮笑着道。
两人一前一后翻上检修梯,踏上向北的防滑桥面时,天色微微泛白。港南的信号灯仍在雾里闪烁。红点再一次在雾里探出头。谢淮反手点爆微雾弹,红点立刻乱跳。陆衡趁势把干扰器拍上桥侧的信标,电磁回波“嗡”地一颤,桥下巡逻灯的光束像被人拧散,偏到了另一侧。
“左二梯。”他说。
铁梯窄而陡,扶手上结着盐雾。上到第三平台时,一束白光贴着他们肩侧掠过,照亮了两人的侧颌线。距离近得像故意,谢淮的呼吸从喉间压过来,轻微、滚烫;他又下意识舔了下唇,笑意低低的:“队长,你这心跳不慢。”
“别说话。”陆衡压着声线,“再上两层,有横梁。”
横梁在环廊与风道的交界,冷风从风道里逼出来,像把人一寸寸削薄。两人趴在梁上短暂潜伏,巡检臂在他们脚下“嗒”地落下又收起。等白光挪开,陆衡率先滑下,长手长脚的身形干净利落。谢淮紧随其后,落地时脚尖一旋,把一枚滚向边缘的螺母捞回手心,像随手拿了一个玩具。
“你怎么什么都顺手。”陆衡看了他一眼。
“职业习惯。”他把螺母夹在虎口抛了抛。
北口前方,回风阀的指示灯闪了一下,说明调度把巡逻抽去了西侧。窗口只有两分钟。两人掠过最后一段连桥,推门而出,海风扑面、盐味刺鼻;港湾的水黑得像被墨压住,远处堤灯排成序列,朝城外的方向延伸。
“下到街面。”陆衡道。
沿着检修梯跳下最后一级,脚下是沿海的旧防波堤。堤外乱石嶙峋,海浪没声没息地拍打。堤上有一扇小门通往居民区背街,门口挂着褪色的“临时通行”牌;推门时,铁片与铁片摩擦,发出一声轻且脆的“咔”。
背街里,有油条的香和豆浆的热,一家通宵摊刚把锅灶点旺。雾从巷口滚进来,又被锅上的热汽顶回去。
“加香菜。”谢淮站在摊边,像从血里往热汤里跳,笑得心情极好,“姜茶两杯。”
陆衡把背包放在脚旁,背脊贴着摊车的侧板,盯着巷口的动静。蒸汽把他的睫毛打湿了一层,像薄薄落了霜。谢淮看着,心里忽然有种极不相称的、要伸手去擦的冲动。
“你刚才拉我那一下。”他靠近些,低声,“我喜欢。”
“我是不想让你掉下去。”陆衡面无表情,“不是出于别的。”
“嗯。”谢淮笑,舌尖又掠过唇,“我知道你嘴硬。”
馄饨上来,白瓷碗在夜里亮着一圈小小的光。两人对立而食,彼此的影子在碗沿相接。姜茶辛辣,顺喉落胃,热气把夜的冷压出一小截。吃到半碗,陆衡的终端震了一下——一条加密广播在附近节点自动弹出。
【总谱播报】九城风廊第二序列合并试验,将在七十二小时内启动。子域南城,请按〈风墙协议〉执行迁移预案。
摊主还在忙着撇沫,周围的食客没人留意这行字,像是本不该给路人看的频道被风吹漏了缝。陆衡抬眼,与谢淮对视。
“风墙协议。”谢淮慢慢重复,眼里点亮一星好奇。
“九城合并,风墙外推。”陆衡把播报截下,压低声音,“南城只是子域。总谱在上面——不在这座城。”
“你说的上面是天上,还是海上?”
陆衡盯着他:“外海。潮汐台 。”
废弃线路图上,主节点曾被简略地画成一个小圆点,注在城外海域,名字像被人故意写得很小,只有懂的人才看得见。沈计提过一次,随即把话题掐断。现在,这个词自己从系统口里吐出来了。
“去?”谢淮问。
“去。”
“要不要先亲我一口,防走丢?”
“……谢淮。”
“开玩笑。”他抿了口姜茶,把烫意压下去,笑得像真火,“不过我说真的——你别丢下我。外海比城里更危险,我更想跟着你看。”
“你跟得住就行。”陆衡站起身,把钱摁在摊车边,“走。”
“队长。”谢淮忽然叫他。陆衡回头。谢淮没说话,只伸手把他领口那处被风吹开的扣系紧,指腹在喉结下停了一瞬,那一点温度轻得几乎没有,却像真按住了什么。
“风大。”他说,“别着凉。”
陆衡“嗯”了一声,耳根子在雾里红得不明显。
他们从背街穿出,沿海堤向北。雾退了一线,远处的灯像被潮拉长。半途,沈计的坐标跳进终端,落在城外海堤尽头的灯塔旁,后面只有两个字:“快来。”
海堤外,潮声更近了。灯塔下有一段旧滑道,锈蚀的铆钉把海面切成一道一道。沈计站在滑道尽头,风衣被海风掀得猎猎作响,脚边放着三只黑色防水筒和一只看起来很新的应急潜呼。
“你们慢了。”他说。
“路上吃了两口。”谢淮诚恳,“别生气。”
沈计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衡量这句“吃”里有多少真话:“风墙协议启动,城里会先清人,你们不会有太多时间。潮汐台的接驳点在外海二十七海里,借港南巡航线的盲区可以切进去。去到那儿,你们才算看到了上面。”
“你不去?”陆衡问。
“我去别的地方。”沈计把一只防水筒踢到他脚边,“风廊总谱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组被拼成‘墙’的序列。九城合并,等于把风压写成一条向外的咒——把里面的人推挤到更小的壳里。谁敢动潮汐台,就等于对总谱下手。”
“你这话,我喜欢。”谢淮笑,舌尖又掠过唇。
沈计没理他,抬眼看陆衡:“数据呢?”
陆衡把薄片卡递给他:“海岸联席的印章,主机房缓存里掏出来的跳点。”
“拿好。”沈计把卡又推回去,“到外海才用得着。港内先别亮它。”
灯塔顶上那盏老式的转灯吱呀走了一格,黄白的光扫过海面,像一只笨拙的手掌在黑水上摸索。远处有船鸣,低沉的声波挤进雾里,震得胸腔微微发麻。
“船?”谢淮眯起眼,“我们的?”
“不是。”沈计说,“是他们的。安全部不会放过潮汐台。你们从水下走。”
“好。”陆衡把应急潜呼递给谢淮,自己把另一只扣在颈侧,“入水后两分三十秒抵达第一换气点,跟紧我。”
“队长这么会儿就要带我去海里。”谢淮笑,没收住,舌尖又轻轻划过唇,“我很荣幸。”
“收起你的毛病。”
“真忍不住。”
海风更硬了一点,像在催促。沈计把第三只防水筒推到滑道边:“我去城北打个洞。你们去外海掀开布。三小时后,在海堤背风侧的浮标下会合。有人会来接。”
“谁?”陆衡问。
“你们到了就知道。”沈计压低声音,“总之——别死。”
他说完,转身沿滑道另一侧消失在雾里,风衣的边在黑暗里翻了一下,像一只剪影,被风吞下去。
海面黑,浪却温顺,像压低了身子等人。陆衡先滑入水中,冷感贴面而来,他动作极利索,像与水有早年的默契。谢淮随后入水,冰冷让他打了个抖,可眼里那点亮却更清了。他靠过去,与陆衡并肩潜行,肩刮肩,偶尔手背擦在一起,隔着水也能感觉到对方在。
第一换气点是一段被废弃的排水管,海草贴在内壁上,柔软、发凉。两人从暗处浮出,面罩里雾成小圈,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队长。”谢淮压着声音,笑,“你第一次带人夜潜?”
“第一次带疯子。”
“那你不亏。”他又舔了舔嘴唇,像在品一口盐,“我也不亏。”
从第二段水道出去,外海的黑翻出一点银——潮流在远处换向。海面上的灯带渐密,是港口巡航线的边界。两人沿着盲区的边缘滑行,像在地图的白边写一段小字。到第三个换气点时,雾里有极轻的一阵电流声扫过——有人在天空放下了新的网。
“他们提前开屏蔽了。”陆衡沉声。“加速。”
谢淮“嗯”了一声,泳姿更贴水,动作漂亮得像被训练过的鱼。他忽然抬头,指了指上方的黑——有一条影子正在他们前方换气点上方缓慢巡航。那不是海巡,是安全部的小型水面侦察艇。
“水下过。”陆衡判断,“再憋四十秒。”
四十秒内,只有水声和心跳。谢淮在水下笑不出来,但眼睛依旧亮得吓人;他伸手在水里摸了一下陆衡的袖口,像要确认真的在一起。陆衡回握,握了半秒,就松开。
上浮时,侦察艇已偏去另侧。两人同时换气,海风从面罩边灌进来,冷得人牙根发酸,却把脑子洗得清醒。
“二十七海里之后,是潮汐台的外裙。”
沉默几秒,海浪在他们之间抬起又落下。
他们再度同时扎入水下,朝外海更深的黑游去。身后,城市的灯沉在雾里,像一片被风卷起又压平的光。前方,是潮汐台——九城风廊的主节点,风墙协议的硬心脏,也是更大世界观的门闩。
导火索已尽,他们去找火药桶。风在海面上行走,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把更厚的天幕掀起一个暗暗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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