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林三爷爷还在高声唱道，“林家二房林长平、林长安、林长有、林长存、林长多祭拜—— ”
二房的人一早就来了，这会儿正看着林长锦同胡半仙争执，个个眼睛移不开，进灵堂时恨不得把眼珠子耳朵眼留外边听着。
林长安已看过林富贵闹出来的荒唐事，这会儿见外头又闹腾开了，心里也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可林家这上上下下的糟心事堵得人心里难受，吃饭都能少半碗。
难不成要远离了这是非地，搬到镇子上才好？
不好！
那林富贵是镇子上混大的，离了村子又落到镇子，岂不是撞到他的地盘上了？
他心不在焉，其他几个人也心思各异，个个一本正经地行礼，可眼神是散的，动作是僵的。
林三爷爷看得一清二楚，可心里也疑惑得很，外边这是发生啥事了？怎么吵吵嚷嚷的，似有林长锦的声音。
林三爷爷知道林长锦是个稳妥的人，不是那等争强好胜惹是生非之辈，若不是被逼急了，必定不会闹开。
他按着规程，也让二房的人行二跪六拜的礼。
谁让大房的人开了这个头，剩下的只能生受着了。
二房的几人心思都在外头，也不留意这许多，总之跟着林三爷爷的唱声，一句一动地祭拜完，又受了林小雨几人一个磕头的谢礼，就忙忙出去了。
林三爷爷黑着脸也跟着出去了。
他倒要看看，还谁是在外面生事！
胡半仙并不怕人质问，这十里八乡只有他一个风水先生，就是那镇上的算命先生，庙观里的和尚道士他也不怕！
左右不过一句“路子不同”，就能糊弄过去。
就是旁人心里生疑又能拿他如何？难不成以后谁家还能不建屋迁坟了？
他的言谈越是从容，林长锦兄弟几人越是气愤。
他们知道定穴是大事，更知道这回的风水先生还可能担了得罪林家其他几房的风险，可他们添了银子的！
胡半仙是这附近唯一的风水先生，就是真得罪了谁也不怕，谁还能绕开了他去？
几人本以为胡半仙收了定钱点了头，这事就敲定了，哪成想临到头被摆了一道！
胡半仙向院子里的林家亲友解释道，“这寻龙定穴最是难办，既要合八字，又要看风水，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往后家里有了灾祸，让贫道如何安心？”
众人听了也跟着附和点头，“这事不可马虎！”
“还是胡半仙法术高，有本事！咱们寻常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林长繁的性子哪里是能吃这闷亏的，风水不好你就改风水！
今儿他非要给他二哥寻个吉穴！
他上前一步就要抓胡半仙的衣裳，林长红早看见了他的动作，高声嚷道，“长繁！你做什么！胡半仙也是你能得罪的？”
“风水都是有定数的！若是强行改动，轻则是贫道我命数受损，重则这周边的风水都是要跟着变了的！这其中的凶险谁能担！”胡半仙边躲边喊叫，倒是让满院的宾客帮着他阻拦林长繁了。
林长锦兄弟三人得罪了胡半仙是小，要是不小心动了自家的风水咋办？
万不能让他们施法改风水！
林长繁一时抓不到胡半仙，堵不上那张巧言善辩的嘴，越发气恼。
林三爷爷就是这时候出来的。
他朗声问，“有什么事要在这时候闹？！”
林长锦正要答话，林长红已经上前恭敬的说，“三叔，方才我想着要去帮长盛挖穴，问了才知道长锦他们连穴位都没定下，这可如何是好？”
林三爷爷皱了眉，这可是件大事！
按照规程，今儿上午风水先生定了穴位，下午“八仙”就要把穴挖好，明天一早人就要埋了。
这是万不可敷衍拖沓的！
他上前一步又问，“为何没有定下？”
林长红又抢道，“说是那块儿的的风水有问题……”他边说边看林三爷爷的神色，见其没有怀疑又放心了几分，“想是天意如此，长盛是林家人，如何能随意埋外边？”
林长岚也跟着接话，“哎，还是让胡半仙为长盛在祖坟选一处吧，如此才不会误了时辰。”
“长锦，你若是为了长盛好，就更应该想明白，族里待你们可不薄啊！”林长澄意有所指，暗暗给林长锦扣了个大帽子。
林长锦气得说不出话，只不可思议地看着几人一唱一和，深觉心口悲凉。
林三爷爷看明白了，这是借着穴位生事。
可若是林长盛能进祖坟也是好的，毕竟他的爹娘媳妇都在祖坟里，只他一个在外边儿，岂不是孤单可怜？
不等他说什么，外边王柏急得团团转，林家四房的舅爷来了！
也就是林长锦兄弟几人的母亲黎桐花的兄弟。
黎大舅爷赶着车拉着一个裹着白布的大盒子正往这走呢！
王柏王松在村口远远见了，就忙忙跑过来报信，走进了却看见满院子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进去，正犹豫着院子里已经闹开了。
这下王柏更不敢进去了。
黎大舅爷进了村子就下车，一路牵着驴子往林长锦这来。
黎家在隔了七八里地外的黎家村里，离刘家村并不相远，但他妹妹走得早，几个外甥又为讨生活整日奔忙，两家只在年节外甥上门走亲时见着。
昨日他听偶然听得了人说林长盛死了，还有些不信。
怎会死了？他这个外甥还年轻得很，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若是真没了，怎么不见来人报丧？
他心里不踏实，夜里都没睡好，等到第二天往镇上去，远远地就见着了王有福买些酒肉之类的东西，还买了个办丧事用得着的猪头！
他是认得人的，自己外甥林长华的外家，他在两家结亲时见过。
王有福置办这些，身上却没有穿戴孝服，定不是为王家办的，又想起昨日听得的消息。
林长盛递死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老泪纵横。
院子里吵吵嚷嚷间，他已行至门前。
林长盛家的院子只有一道篱笆，林长华一眼就看见了黎家舅爷。
“舅舅！舅舅啊！”林长华心酸得很，此时冲过去就地跪下磕头。
林长锦和林长繁听见了声音，也从人群里挣出来扑到黎家舅爷脚边跪下磕头。
他们谁都没去给黎家舅爷报丧，黎家舅爷能来是他们万没有想到的。
林家的人逼得他们无路可走，可黎家还想着他们念着他们！
黎家舅爷早看见了一院子的混乱，他虽不知怎么回事，却也知道此时不能打了自己外甥的脸面。
他叹了一口气，“快起来吧，把车上东西抬下来。”
林长锦兄弟三个忙起身低头躬身，把车上一个装着猪头，整鸡，纸钱的盒子抬下来，又搬纸马等物。
黎家舅爷缓步进院子，并不搭理旁人，自己往灵堂走。
他是来祭拜外甥的，不是来同不相干的人攀扯的。
林三爷爷同黎家舅爷见过几面，两人算是相识，忙一摆手，引着人一道走。
林长锦几人也紧跟着陪同祭拜。
林三爷爷站在灵堂一侧，见黎家舅爷接了林小雨奉上的线香，这才高声喊道，“黎家舅爷祭拜——”
这是喊给林长盛听的，让他知道来人是谁。
黎家舅爷见果真是林长盛躺在那，强压着心里的悲伤，只作早已知情，俯身拜了三拜，颤抖着手把线香插进炉子。
林三爷爷道，“礼成——”
林小雨同林大志几人给黎家舅爷磕了三个头。
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知道的。
报丧之事本应该由林大志跑，林小雨昨日亲口说了不必跑了。
按理来说黎家舅爷不知情，不来是应该的，来了问罪也是应该的，可偏偏他一声不吭，只来祭奠外甥，是为祭奠外甥。
林三爷爷高声唱道，“谢礼毕——礼成！”
院子里的人被突然前来的黎家舅爷给打乱了。
林长红心有所感，总觉得要坏事。
黎家舅爷是林长盛母亲黎桐花的大哥，在黎桐花她爹死后是代表了林长盛母亲娘家的。
本来就比自己高一个辈分，在这外甥的葬礼上更是又抬高了一层，直接高了两辈去！
别说是他，就是屋里的林三爷爷也要矮他一头！
黎家舅爷出了屋，这才同林长锦几人交谈起来。
林长锦有千言万语，可又不知如何说。
黎家舅爷朗声问，“你只管说！有我在这给你们做主！”
林长锦扑通一声跪下来，林长繁林长华也跟着跪下来。
屋里头的林小雨、林大志、林芳露、林二勇、林大山也走出来跪着。
“舅舅！是外甥不孝！”林长锦悲从中来，哭得涕泪横流。
“舅舅，昨日我们家，同林家……断了！”
黎家舅爷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一路上他气过恼过，只当是林长锦几人悲伤过度，忘了往他家跑一趟，也想过是不是担心他年纪大了，一时受不住，这才没报丧。
可无论如何，那是他亲外甥啊！他怎么可能不来祭奠？
刚刚林长锦说什么？
他们同林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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