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许如痛并快乐着。
就好像大学时一觉睡过了明知道会点名的早八课,后果是恐怖的,但当下却是无与伦比的快慰爽畅。
“闻珩,来不及了!速速跟我走——”
啊这,正开始干上架呢,这么就走掉不太好吧,刚刚才被警告了耶。闻许如意思意思挣扎两下,然后就被他旧日的同僚拽上了栓在后院的马匹。身后刀兵声不歇,又逢上风雨大作,他就如同汇入激流的一滴水,一丝惹人注意的涟漪也没泛起。
如注暴雨很快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但他嘴角的笑意却无比舒心。
山间的密林雾岚氤氲,雨幕模糊了眼前的道路,他好似行在写意画里缥缈的一痕墨线上。身下快马四蹄如飞,将那倒映水中的沆砀云天踏破。
闻许如颇有些手痒地在腰侧摸了摸。
可惜他惯用的那把旧剑不在。有一人一马一剑,何须再怕那路远天高?山长水阔,云舒云卷,他且自逍遥而去了。
“主上现在在何处?”雨太大,他不得不抬高声音。
过了会儿雨幕里才传来回音:“跟我走就是,其余的事无须打听!”
闻许如心下嘀咕了声奇怪,又问,“那陈焘此次来杀皇帝,是主上的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在那内堂与周潋缠斗的“晖元道人”为太子的得力臂膀,名陈焘,于些旁门左道钻研甚多,明面上乃鼎鼎有名的光明盟的圣使,却是太子在暗处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快刀。过去原主在时他做的便尽是些脏活累活,如今看来仍然是忠心耿耿,永远专挑最难啃的骨头下嘴。
原主没有跟陈焘交过手,不过闻许如清楚他的武力值对得起他的狂放,单打独斗皇帝绝对不是对手;而且这人心思尤其活络,只要是能达成目的,方法也不拘一格。
陈焘阴,皇帝不一定就不会比他更阴。两个人说不定谁也不能全身而退。无论谁胜谁负,只要想到皇帝有吃瘪的可能,他就神清气爽。
不过如果陈焘若真是自己跑来搞出这些动静的,那闻许如根本没必要陪他唱这出,反正太子那边目前看来根本是无力回天,成不了气候。皇帝真死了倒还好,如果没死,一反攻倒算那闻许如可就再没有左右横跳的余地,必须得和太子这边的残兵败将捆在一条船上;而且这么一来,主线也会彻底卡死。
同僚沉默不语。闻许如思索了会儿,一勒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别不知死活,那狗皇帝的人马上就要追来了!”
雨声急如行军,然而闻许如的声音却是岿然不动的淡定从容:“多谢相救,但我还有事要做,我看你也挺忙的,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保重。”
“……”隔着大雨,闻许如也能看到同僚的面目有一瞬的扭曲。“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
他决定还是认真想个理由,“我们几个人一起太显眼了,周潋的耳目厉害得很,谨慎些为好。”
“不可,主上亲口吩咐过,必须把你从皇帝处带走。”
“那主上现在人在何处,为何不能告诉我?”他开始抢占道德至高地,“就连主上人不在诏狱一事,我都不曾被告知。你们可晓得我曾为此苦求周潋,低三下四终日惶惶,情状何其可悲可笑?主上若不信我,今日也就不必救我。”
“……你不是已经收到了密信么?‘朔天寒风渡’,下月朔日,长风渡口,主上会亲自来见你。”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含义,他其实还没仔细想过。“哦,那好。下月朔日,我自会去见主上。但我今日确实另有他事。”
他要调转马头,然而他那些个同僚也不再多说,居然是一齐冲他亮出了兵器。
“你们这是……”他皱起眉,从雨珠滚落的间隙眯眼去看他们,“什么意思?”
“什么事是现在非做不可的,你根本就是想回去找狗皇帝邀功吧?!人人都说你已摧志屈道 ,在那狗皇帝身前做摇尾的哈巴犬,我等还当是谬传,今日观来未尝不是如此。主上也吩咐了,若你已变节,则就地处置!”
几人只见闻许如略显单薄的肩头颤抖着,配上那湿透的粉衣靛裙,当真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枝般楚楚可怜,可那人却是在笑。
“世上疑我的可有千人万人,但这千万人中也绝不应有周渐——他不该,不敢,不配。我为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午夜梦回时想起可问心有愧?要以‘变节’的由头杀我,也需他亲自来此处,当面和、我、对、质。”
他语气虽还带着笑意,却震得对面几个一时没了言语。
“……闻珩,你疯了?”
闻许如确实已经很不耐烦。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而且对于原主对太子过去的种种舔狗行为,他早觉得不忍直视。
现在太子都这样了,还来他面前拽,起个架子摆那主子的谱,真的很不要脸。何况要是真要杀他,早在宫中就有机会动手了,现在不过是想逼他就范而已。
烦。
姓周的这一个两个都是。
他不再犹豫,策马行入更深的雨幕之中。
*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系统在闻许如脑海里播放起了欢乐颂,“嘿嘿,很顺利嘛~不愧是宿主~”
闻许如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身上干爽,心里也有滋有味。
——他终于卡着最后几小时,完成了奖励三百积分的限时神秘任务,可以成功触发后续的“富可敌国”剧情。
那个任务道具是一幅封裱后卷起来的画。他把画卷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内心无端生出了一股子慈爱之情,怕展开后把画损伤了,也就没有去拆看画上的内容。
他高高兴兴点开“富可敌国”的剧情介绍,嘴角的笑容却是一滞:简介栏还是灰着,上面小字写着,要开启剧情,还需完成主线任务:攻略皇帝。
“你之前不是说拿了道具就可以开这个任务的吗?”
“拿道具是开启任务的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哟~”
“……”
闻许如折过腰身,由倒吊转为正坐在房梁上,两眼空洞地望着下头正在办事的一对男女。
“他们好吵啊。你不觉得吗?”
“宿主请冷静哟~”
“那男的喊什么喊,早,泄的废人一个,我帮他净了那烦恼根算了。”
系统抖抖索索。“呜呜呜~”
“所以,”闻许如缓缓眨了眨眼,“这任务道具是太子旧物?太子旧物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太子送给原主的礼物哦~是原主将它存放在这里的呢~”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里眼熟,原来是原主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闻许如撇撇嘴,“那周潋呢,是不是不幸还活着?”
系统不敢接话。
“帮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地方。”反正出都出来了,怎么能不尽兴一把。“但是不要那种原主熟人很多的地方。”
“京城里几乎人人都认得出原主呢~”
“……”
闻许如彻底无法。
刚一起身,他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但并不猛烈。不过这一晃神却压得房梁响了一声,那对男女登时慌忙分开,女人尖叫起来,男人怒声大喝:“谁?!”
闻许如见状一掌拍开窗户,头也不回地一跃而出。哪知男人居然是个家底丰厚的,不过片刻邸舍左右几间房都亮起了灯,追出几个轻功颇好的高手来。
跑出了十里对方犹紧追不舍,闻许如莫名其妙。
“至于吗?我不过就是路过,看了他和他老婆的裸,体一眼而已,又没杀他全家——”
“那位女子不是他的妻子呢~”
那怪不得了。遥遥的,他又听见几声犬吠,由远及近缀到自己后头。
“……”到底是什么家庭,怎么还放狗?
没多久猎犬嗅闻的呼哧声就黏到了他的脚后跟上,再往前一厘就能撕下后腿一块皮肉。他道是四脚兽跑得就是要比自己这两脚兽快些,却发现是自己的步子越来越滞重,仿佛是陷入泥潭,腿脚发软无从使力。
两耳灌满了他自己隆隆如雷的呼吸声,烧灼感冲刷着脏腑。
——这感觉无比熟悉。
郊野上洒着层霜华似的隽永月光,天幕一轮圆月高悬。离他刚来到这世界,在深宫中中毒发作,正好满一个月。
他就知道那稀奇古怪消失的毒不会有那么简单。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哪怕是翻车,他也不想自己的一周目结局是撞破别人奸情后被狗咬死。
系统破天荒地主动来事了:“宿主往南跑~再坚持一会会~加油加油~”
往南并没有什么生路,只有一条几丈宽的河,两岸河堤未经修葺,横七竖八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水面反射的月光在枝叶间闪烁,草丛中不知有什么蹿动着,一望便知诡异非常。
闻许如一个猛刹停住,脚边的几粒石子往坡下滚去。
“水流会扰乱犬类的气味哦~”系统那语气很有种“快夸我聪明”的意味。
“……”
闻许如看了看面前黑洞洞的河水,又回头看了眼黑夜里犬科动物幽幽发绿的瞳眸,一咬牙。
扑通——
时节正值初冬,冰寒刺骨的河水一下便漫过了他的头顶,涌入鼻腔和耳道。疼痛像密密麻麻的尖刺一样扎向他,他下意识呼吸,却是呛进了一大口浑浊的泥水。
又是一道落水声。他听得模模糊糊,肺叶如被刀斧翻搅,周身逐渐麻木。
“……珩……”
“……闻珩……”
“闻珩!”
天幕中依旧是那轮淡漠的月,圆满无缺,普照世间。
嘈杂终于从脑海中褪去。那人见他眼里重新有了焦距,把他上半身托起,一手拍击他脊背。“吐干净会好些。”
“我的……”
“什么?”
下水前他明明好好地把那画卷揣在怀里。“我的东西呢……”
“别急——就在你右边。我看着似乎打湿了,需要展开晾晾么?”
“你别碰!”
上官筠愣了愣,有些无奈,但更多像是怀念,温声道,“好好好,听你的就是。”
闻许如犹不放心,一定要伸手去抓。然而那画卷封口处已被水浸软,被他一拽,画卷便直直在青石上铺展开。
画上的笔墨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法制成,竟是半分未晕,月华如流水,将那画中之人的眉目濯洗得更加秀致明净,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位芝兰玉树、轩然霞举的翩翩少年。
上官筠去看那落款。
——闻卿雅正,周渐作于辛酉中秋。
上官筠:……想杀人。
闻许如:……想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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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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