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跟春夏他们交代了，压岁钱也都先给了，今晚就不在这里吃了，我领你去六崖山看日出，明早送你回来，行不行？”
聂青衣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留在那里还是会刺激到尚如伶，严朔留在那里又会刺激到其他的崽子们，左右今夜都是要守岁睡不安宁，她长这么大，倒还是没有看过日出。
“六崖山，你长大的地方？”
“嗯，严家投诚后，那里大部分都荒废了，不过我有时候会过去看看。
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等了一会儿，聂青衣便看见严朔手中拿了两袋东西跑了回来
车门一拉开，冬日夜晚的寒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入，聂青衣一愣，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往车上钻的严朔。
严朔平日里紧绷惯了，只有在聂青衣面前才能露出些许的松弛，此刻背后的伤口被冻的阵阵发痛，她也懒得再掩饰什么，干脆边呲着牙边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聂青衣
“都挺晚了，饿了吧，开车过去应该都要下半夜了，你先吃点，别饿坏了。”
她的语气平常随意，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二十年般，熟悉而又自然，聂青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如同每日夜晚看着她晚归、感受着她轻轻在自己额头上留下一吻般，二人心照不宣，一些应当宣之于口的话也不必说出，也已然足够。
聂青衣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肉馅的，不禁皱了皱眉，正打算硬着头皮吃下去，却被一旁严朔不知何时伸过来的爪子勾走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眼见着那人两口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素馅的是另一袋子，肉馅是我的，我吃。”
“你倒是不嫌弃，”聂青衣笑了笑，从一旁的袋子中拿出一个素包子慢悠悠地啃了起来“吃那么快，也不怕噎着。”
话音未落，一旁的严朔身体便颤了一下，她一愣，才意识到严朔这是被噎的打了个嗝，她实在是没能忍住，在严朔妥协求助的目光边笑着边从一旁开了瓶水递了过去，严朔就着她的手猛灌了口水才缓了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老了，嗓子都变细了，我之前一口一个都噎不到的。”
一路欢笑取乐，直到车开到山脚下，二人才渐渐沉默了下来
聂青衣知道严朔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带她来这里看日出，二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严朔她自己也并不愿意逃避，既然选择了她，便是希望她们能共同承担一些。
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在这个并不算难以挽回的阶段及时止损，就算也会痛苦，起码能将所有伤害降到最低。
车子缓缓停下，严朔先下了车，绕到聂青衣一侧帮她打开了车门
聂青衣看了眼车外的黑夜，明明要剖开心扉割开伤口的人并不是她，却不知为何有了些许想要退缩的意思，直到严朔如同以往一样伸出了手来扶她下车，她才鼓起了勇气，同样伸出了手，回握住了她，感受到了十指相扣处传来的温暖，才终于缓和了不安，和身边人一起进了山。
因为聂青衣身体虚弱，二人走的并不算快，好在山也不高，走走停停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最适合看日出的山顶。
这里并不算荒凉，因为此前山匪的驻扎，处处都是连片的木屋，严朔领她进了其中的一间，似乎常有人来打扫，还有着生活的气息。
“这是去军队前和我阿娘一起住的屋子，”严朔边点着几盏油灯，边指了指一旁的窗户“这扇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太阳从山头升起，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经常和阿娘一起看的。”
聂青衣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便看见了窗框边上放着的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看得出来已经放了很久，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面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女人的眼睛看上去很是熟悉，只一眼，聂青衣便清楚了严朔与严立成唯一不相似的地方到底是随了谁，她凑近了些许细细打量，即使是从这张并不算清晰的照片中，也看得出她母亲面容的姣好，不过气质更显得柔弱了几分，更像是江南一方的女子。
“她就是我的阿娘，”严朔同样在看着那张照片，轻轻吸了口气，“二十五年前，我亲手杀死的。”
严朔的坦白直接而又突然，反倒是让在一旁倾听的聂青衣一时间乱了心神，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严朔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聂青衣，点了点头“我的确在五岁时亲手杀了我的生母，又在接下来的十五年中，陆续杀了严立成其他的几房妻子，”说到这里，严朔的声线微有颤动，停下缓了片刻后，才继续道“无论有什么苦衷与不得已，的的确确是我动的手，我逃不掉，也不会逃。”
聂青衣感受到身侧的严朔正在颤抖，于是缓缓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知道严朔正在亲手将自己已然缝合了十年之久的伤口重新撕开，不急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她亲自谈及过去，曝露苦楚。
过了很久，严朔才重新开了口“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严立成想要把我养成跟他一样的变态，其实不算完整。上次的事情中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的精神存在一些问题，鲜血会刺激我的神经，让我变得亢奋，甚至不受控制。而严立成相比于我而言则更严重一些，除了嗜血，他更热衷亲睹亲朋好友的背叛，喜欢血脉至亲的反目。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精神上的病症，反而对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生来便高了他人一等，因此也更加渴望自己的后代能拥有同样的本事。
所以，在他的每个孩子懂事时，都要被迫作出一个选择，是开枪杀死自己的生母活下去，还是在母亲的怀中和母亲一起死去。很显然，我选择了前者，也是他的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选了前者的。”
语落，严朔露出了一个稍显牵强的笑，却再没敢看向聂青衣的眼睛，低下头后才继续道“虽然那年我才五岁，但有些部分却都真切地刻在脑中，夜夜回想，便自然难得安眠。多年以来，我悔过当年的懦弱。严立成让我二选一，我便真的只敢顺受般从中抉择，没有萌生过一点反意，哪怕只是冲他举过起过枪，也能让我心中的一句迫不得已有那么丁点的立足之地。可惜...”
她缓缓抬眸，睫毛轻轻颤抖着，看向了聂青衣“我只是接过了他的枪，枪口对准我的母亲，开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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