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六崖山
年轻时的严立成的暴力倾向尚未内敛,他的手下多要随他出去打家劫舍受不得外伤,所以每次受难的便只能是他的几房妻子和几个孩子,而严朔作为其中为数不多的女孩,被严立成认为从根本上便与自己全然不同,因而未曾对她予以过半点期许,所以大部分的无名火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五岁时的严朔,浑身上下是找不出一处好地方的。
一日午夜,刚刚睡下不久的小严朔被一盆尚且带着冰碴的冷水淋头浇下,她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咳出鼻腔中呛入的水便被严立成半拉半拖的带出了房间。
寒冬的深夜本就冷的厉害,浑身被冷水浸透的小严朔在屋外更是彻骨,她浑身颤抖着,看向一旁满脸泪水的母亲和自己身前兴致高昂的严立成。
“你叫...什么来着?”
小严朔看向了一旁的母亲,在求助的目光不知多少次被刻意回避后,终究是化作了绝望,低声应了话“小七”
新年的烟花在其他山头间绽开,小严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几眼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了午夜,是新年初一了。
“两个月前我死了个儿子,算算日子,就想起来今儿个是到你们母女俩了。”
“林音落,你应该知道,那些女人里,我最喜欢的便是你了。”严立成缓缓走到一旁严朔母亲的身前,手中的枪自她下颌划过,感受着枪下皮肤的颤抖,嘴角的笑愈发肆意“可惜你生的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说不定我真的会允许你把他养大呢。”
林音落闻言看向了一旁的严朔,无措地扯住了严立成的衣角,本已止住的泪再次跌出了眼眶“严立成,求求你,放过我吧。”
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她的精神早已临近崩溃,见严立成没有任何理她的意思,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小严朔,母女二人的视线相接,一人疯癫,一人绝望。
毫无预兆地,林音落扑向了严朔,双手下死力扼住了她的喉咙。
小严朔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眼中近乎溢出的憎恨与厌恶,手上因为窒息而本能反抗的动作被她生生止住,她便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看着她满是血丝的双眼,和青筋暴起的双臂。
起码在那几秒钟,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废物,”反而是旁边的严立成见严朔连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唾了一口,从身后扯住了林音落的长发,连皮带肉地扯下了一把头发,才把她扯开。颇为嫌弃地扔了把枪给一旁捂着脖子疯狂咳嗽的严朔“杀了她,你能活,不杀她,你们一起死。”
还没缓过来的小严朔被严立成扯着耳朵站了起来,耳垂被撕裂的剧痛让她在站起来后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手上握枪的动作一紧,看向了严立成。
“怎么?”严立成注意到严朔的视线,看了看她手中握紧的枪,玩味地开了口“谁给你的胆子,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只给你十秒,你要是不动手,我亲自来。”
林音落的哭声尚在耳边,浑身的伤痕在冰冷之下尤为刺骨,小严朔浑身颤抖着,举起了枪
天天遭受这些,她已经不那么怕痛了,她只是单纯的恐惧着眼前这个应被自己叫一声父亲的人,也在恐惧着一念之差后的死亡。
五岁的小严朔,不想活,却也不敢死。
既不敢奋起反抗,也不甘决然赴死。
她只是在心中默数着数字,在数到九时,扣下了扳机。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父亲的笑声随之而起。
严朔的记忆由此停止,她只记得自己的枪法不准,不止开了一枪。
从记忆中抽身,严朔长舒了口气,夹着烟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但在烟草的刺激下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突然轻声笑了笑“现在想想,明明不是什么死局,明明...”
“严朔,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是你的错,你愿意接受吗?”
“青衣,我说了,我不会..”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想活下去,更不是让你应该感到羞耻的**。错的人应该是严立成,是他的残忍和暴虐;应该是当时他的手下,你身边的那些成年人,是他们的袖手旁观和助纣为虐;甚至有可能错在了你母亲的懦弱和识人不明。但是严朔,我并不认为,二十五年前,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为了自己活下去,并且是在没有任何余地的选择中,因为不敢反击一个长期虐待自己的成年男性而顺从了自己求生欲所做出的选择应该受到任何指摘。”
“严朔,抬起头,看着我。”
聂青衣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她就那么看着严朔,一字一顿道“严朔,我不觉得你错了。”
严朔早在来前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她近乎想到了聂青衣的各种反应,是走是留,是打是骂,她都情愿接受,却唯独没敢想那份自己曾在少年时代无比渴望得到的救赎。
她的眼眶近乎瞬间就红了起来,手中的烟燃到尽头烫到手指,才让她缓过了神,小心翼翼地,乃至不敢置信地缓缓张开了双臂,将聂青衣拥入了怀里。
直到聂青衣没有半点犹豫地回抱住了她,而后轻轻抚上了她的后脑,踮起脚,吻上了她的唇,她才敢真正的确定,怀中的人在告诉她,那时的懦弱,那时的恐惧,并没有那么的十恶不赦,她愿意接受她,也愿意接受她的一切。
这一吻并不绵长,但在此时却已足够。
“严朔,你后悔过吗。”
二人就此沉默了许久,聂青衣才突然开口问道
严朔微微怔了一下,才想起来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已经多活了这么久,再说后悔,那就确实不算个东西了。不过...”她想要转头避开聂青衣的视线,最终却只是释然地舒了口气“我确实很羡慕当年那些能在自己母亲怀里一起离开的孩子。”
严朔的语气是日常从未得见过的轻柔与平缓,其中蕴满的则是无比的向往与艳羡
聂青衣心中一阵刺痛,近乎本能地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往后,你不会再是一人了”
横亘二十五年的执念,近乎日日相随的梦魇,越过山河破碎,直至时过境迁,才终于有人打破桎梏,从黑夜而来,带着漫天星光,点亮了一方天地,照耀了一次涅槃。
黑夜漫长,两人就此相依,再无言语。
好在初升的阳光足够耀眼,穿过山峰,透过窗棂,洒在了二人的身上。
“六崖山的日出,的确很美,我很喜欢。”
严朔闻言转过了头,恰好看到一缕阳光打在了聂青衣的脸上,驱走了些许一夜未眠带来的疲惫,映出了那张她极为熟悉的脸,上面是她极为陌生但却自内心的笑,纯粹而欢愉,是她此前并未见过的模样。
严朔的心跳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衣兜中掏出了一样东西,而后突然起身,单膝跪在了聂青衣的身前。
聂青衣眸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拉她起来,骤然间却意识到了什么,已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稍有些怔愣地看向了她。
“当下局势混乱,我的身份特殊,其实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允许自己与你有更多接触,我的确给不了你什么期许,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未来。
但是青衣,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我大概你知道你当初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也很清楚我现在能给的了你什么,那么如果我们不谈未来,只看眼前,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严朔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其中装着的是一枚白金的护身符,和她那枚一般无二,只不过上面刻着的是聂青衣的名字,镶边的龙纹变成凤尾,俨然和她那枚是成对的。
饶是聂青衣早就看出了严朔对她所存的那些情愫,也明白此次来六崖山的意图所在,但当严朔真正向她毫无保留地袒露心扉,将她所认为的自己毫无可赦又满目疮痍的过去完完整整、没有半点隐瞒地呈现在她眼前时,除去同情、慰藉,她心中最多的仍是不可置信,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她自初时接受严朔的靠近,也大多是因为对她心存利用,即使现在想来,可能几分真情早已多过了假意,但严朔又不是傻子,自然一早就看得出来她的那点心思。即便如此,她在此刻仍是将一颗真心剖开,大大方方地放在自己身前,却又是带着几分忐忑、几分希冀,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所以,原来在你的世界中,就连为了利益而存在的纠葛,都已经弥足珍贵了吗。
聂青衣看着眼前的人,视线渐渐模糊,唯有那双漂亮到了极致的眸子还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脑中。她只觉得心中刺痛一阵翻涌,口中的话几经压抑,出口时却还是带了丝哭腔,不过是觉得如此喜事不应该沾上丁点悲色,于是话出了口,便只剩了句打趣
“严朔,我以为你会送戒指的。”
严朔难得一见的有了些姑娘含羞的神情,低下头闷声道“我怕日后出了什么变故,戒指到底还是太小,护身符大些,你拿去典当,也足够换个好价钱。”
聂青衣轻笑了声,眼中的泪到底是跌出了眼眶,她伸出的手轻轻抚过严朔的脸颊,拿过严朔手中的护身符,却戴回在了她的脖子上
“既然你的护身符在我这里,那我的这份也理应放在你那里
我为你祈家国安定、事事顺遂,你为我祷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我愿意,严朔,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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