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晨光总是来得特别早。天刚蒙蒙亮,周予安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推开328病房的门时,温言还在睡梦中。窗帘没有拉严实,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落在温言的被子上,像是给他盖了条薄薄的金纱。
周予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温言的睡颜。这已经成了他近期的习惯——每天早晨比温言早起半小时,只为能在他醒来时第一时间看到他的笑容。温言的睫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长,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蝴蝶停栖时的翅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要健康许多。
床头的药盒已经空了一半。周予安拿起来看了看,是那种新型的心脏药物,李医生说温言对它的适应性很好。肺动脉高压的症状减轻了不少,虽然剧烈运动还是不行,但至少现在能推着轮椅在医院花园里转上好几圈而不至于气喘吁吁。
窗台上摆着几个小盆栽——一盆多肉,一株小番茄,还有一束插在玻璃瓶里的野花。这些都是周予安从医院花园里偷偷带回来的。温言对它们格外上心,每天都要检查土壤湿度,小心翼翼地擦拭叶片。这些小生命似乎给了他某种慰藉,让他觉得自己还能照顾些什么。
"唔......"
床上的温言轻轻动了动,眼皮颤了几下,缓缓睁开。刚睡醒的眼睛还带着水汽,迷茫地环顾四周,最后聚焦在周予安脸上。他的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微笑,像是本能反应。
"早。"周予安轻声说,递过一杯温水。
温言撑着坐起来,接过水杯小口啜饮。阳光照在他的手指上,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比起刚入院时,他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脸颊有了些血色,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今天感觉怎么样?"周予安问,顺手帮温言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温言眨眨眼,做了个"很好"的手势。然后他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在听清晨的鸟叫声。医院花园里的鸟儿总是醒得特别早,叽叽喳喳地唱着晨曲。
"想出去走走吗?趁早上人少。"周予安提议。
温言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他掀开被子,动作比半年前要灵活得多。周予安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浅蓝色开衫——温言的最爱,因为"颜色像晴天时的天空"。
"抬手。"周予安帮温言穿上开衫,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温言乖乖配合,像个被照顾的孩子。他的手腕还是很细,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瘦骨嶙峋了。
轮椅就放在床边。温言现在可以自己慢慢挪上去,只是还需要周予安在后面推着。他们轻车熟路地避开护士站,乘电梯下到一楼。清晨的医院走廊安静得出奇,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轮椅转动的轻微声响。
花园里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昨夜刚下过雨,草叶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温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让晨风拂过脸庞。他的头发被吹得微微飘动,发梢泛着金色的光晕。
"想去哪儿?"周予安问,"池塘边?还是那片樱花树?"
温言指了指樱花树的方向。那些树花期已过,现在满是翠绿的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周予安推着轮椅沿着碎石小径前行,不时弯腰避开低垂的树枝。
到了树下,温言突然拍拍周予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周围——他想尝试说话。这是他们最近的日常练习,在安静无人的地方,温言会努力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慢慢来,"周予安蹲下身,与轮椅上的温言平视,"从我的名字开始?"
温言点点头,嘴唇轻轻开合:"周......"这个字已经说得很熟练了,声音虽然轻,但很清晰。
"予安。"周予安接上自己的名字,鼓励地看着温言。
温言深吸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予......安......"这两个字说得有些断续,但比上周进步了不少。
"太棒了!"周予安忍不住微笑,"再试试你自己的名字?"
温言咬了咬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说出自己的名字对他来说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像是在重新确认自己的存在。他张开嘴:"温......"这个音发得很准,但到第二个字时卡住了。他试了几次,最后只发出一声气音。
"没关系,"周予安轻轻握住温言的手,"明天再试。"
温言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他在本子上写道:【我想学"早安"。】
"早安,"周予安慢慢地说,口型夸张,"早——安——"
温言专注地看着他的嘴唇,模仿着形状:"早......安......"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但确实是在说话,而不是气音。
周予安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个简单的问候语,从温言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珍贵。他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温言时,那个连眼神交流都回避的沉默男孩,现在却能对他说"早安"。
"早安,温言。"他轻声回应,声音有些发抖。
温言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完全不像个病人。
一只知更鸟落在附近的树枝上,好奇地歪头看着他们。温言的眼睛立刻被吸引过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周予安猜他是想学"鸟"这个词。
"鸟,"周予安指着那只知更鸟,"niǎo。"
温言尝试了几次,但发不出这个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轮椅扶手。周予安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是沮丧或焦虑时的表现。
"嘿,没关系,"周予安连忙安抚,"这个音很难。我们慢慢来。"
温言深吸几口气,点点头。他指着鸟,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懂了就好。那只知更鸟似乎察觉到他们的注视,突然振翅飞走了,留下一根小小的羽毛缓缓飘落。
温言伸手接住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观察。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羽片,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在本子上写道:【羽毛很轻,却能带它们飞那么高。】
周予安看着这行字,突然明白了温言为什么如此着迷于鸟类——它们拥有他最向往的东西:自由,和一颗健康的心脏。
"等你好了,"周予安说,"我们去看真正的鸟。海边有候鸟保护区,成千上万只鸟在那里栖息。"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他在本子上写:【我真的会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轻轻扎进周予安的心口。他蹲下身,与温言平视:"李医生说你的心脏在好转。肺动脉高压控制住了,不是吗?"
温言点点头,但眼神仍然带着不确定。他写道:【有时候我还是会梦见自己不能呼吸。】
周予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握住温言的手,那只手在晨风中有些凉。"我在这里,"他最终说,"如果你不能呼吸,我会帮你记住怎么呼吸。"
温言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做了一个手势——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自己胸口,然后向前延伸,最后点在周予安的心口。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手势:"我的心,走向你"。
周予安回以同样的手势,然后轻轻拥抱了温言。他能感觉到温言的心跳透过单薄的开衫传来,微弱但坚定。这个拥抱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温言轻轻退开,指了指医院大楼——该回去了,快到查房时间了。
回病房的路上,温言突然拉住周予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周予安,做了个疑问的手势。
"想学'周予安'的手语?"周予安猜测道。
温言点点头。周予安想了想,创造了一个组合手势——先做"周"的通用手语(手指弯曲像爪子),然后是一个新动作:右手掌心贴在左胸口,向下轻抚,代表"予安"(安心)。
温言认真地看着,然后重复了一遍,动作虽然生疏但很准确。他笑了,又做了几遍,像是在巩固记忆。
"那你的名字呢?"周予安问,"温言怎么表示?"
温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创造了自己的手势——双手掌心向上,像托着什么温暖的东西(温),然后指尖轻点太阳穴,再指向嘴唇(言)。
"完美。"周予安竖起大拇指。
他们就这样一路创造着只属于彼此的手语,直到回到病房。李医生已经在等他们了,手里拿着温言最新的检查报告。
"早上的擅自出游?"她挑眉看着两人,但语气里没有责备。
温言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但眼睛里带着狡黠的光。李医生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检查结果不错,"她直接进入正题,"肺动脉压力比上个月又降低了一些。如果保持这个趋势,下个月或许可以考虑减少一些药物剂量。"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向周予安,像是要确认自己没听错。周予安忍不住微笑,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
"不过,"李医生严肃地补充,"语言康复还是要循序渐进。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温言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今天我说了"早安"。】
李医生惊喜地挑眉:"真的?说给我听听?"
温言深吸一口气,嘴唇轻启:"早......安......"声音比在花园里时还要清晰一些。
"太棒了!"李医生由衷地赞叹,"你的声带功能恢复得比预期要好。"
周予安看着温言脸上绽放的笑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一刻的喜悦是如此纯粹,如此明亮,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检查结束后,护士送来了早餐。温言今天的胃口似乎特别好,吃掉了整碗燕麦粥和一个水煮蛋。周予安注意到他最近食量确实增加了,这是个好兆头。
"下午想做什么?"周予安问。
温言想了想,指了指书架上的《小王子》。他们已经一起读了无数遍,但温言总是听不腻。特别是狐狸和小王子的那段对话,每次读到"驯服"那部分,他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
"好,"周予安拿过书,"不过先休息一会儿?你今早起得早。"
温言点点头,躺回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周予安坐在床边,轻轻翻开书页,开始朗读那个他们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
"'如果你驯服了我,'"周予安读到狐狸的话,"'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温言闭着眼睛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床单,像是在无声地跟读。周予安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温和而平稳,像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
读着读着,周予安发现温言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睡着了。周予安轻轻合上书,注视着温言的睡颜。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胸口规律地起伏,看起来平静而安宁。
周予安突然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温言时的样子——那个蜷缩在病床上、拒绝一切交流的沉默男孩。现在的温言会笑,会尝试说话,会创造手语,会在听故事时睡着......这些看似微小的变化,在周予安眼中却如同奇迹。
窗外的知更鸟又回来了,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周予安轻轻拉上窗帘,让温言能睡得更安稳些。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守护着这个安静的午后,守护着这个正在一点点找回自己声音的男孩。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周予安第一次真切地相信,也许未来真的会如李医生说的那样——他们会一起出院,一起上学,一起去看海边的候鸟。也许温言的心脏会一直跳动下去,直到他们都很老很老。
这个念头如此美好,以至于周予安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忍住突然涌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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