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久前过世,卫国成为了在下的伤心之地。”
韩霄挑眉,“恐怕你离开卫国并非只是因为伤心,而是恨透了卫君那个老家伙吧?细细想来,你若能在宋国青云直上,将来未必没有报仇的时候。”
陈菀青瞳孔一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是。”
“你不必紧张。人皆为己,有私心也不妨事。可你怎么就认定我会让一个女子入朝做官?”
“告帖上是陛下亲笔,‘不问出处’自然也‘不问男女’,所以斗胆前来,陛下勿怪。”
“想来你是和流民一起进城的。近日流民来的太多,安置起来所耗甚多,你对此有何见解?”韩霄不再追问陈菀青,转而问她安置流民的事。
“在下以为,北宁城为边城,流民中有不少外邦人,不可能全充入军队,这样风险太大。既为边城,需要修固边防,那可以雇流民中的男子去做。若是女子,可让北宁以及周边几城中由朝廷掌管的织布坊收留,传授织布手艺,让她们以后也有傍身之技。”
“这倒不错。待那些男子修完边防后,又该如何?”
“许多流民一般会选择返回故地安顿。如若选择留在北宁城,那应当也有了定居此处的意思。这段时日是朝廷助他们度过难关,但始终是救急不救贫。若想留下,还需他们自己想办法安身了。”
思考半晌,韩霄便将老冯喊来,命他着人传令下去,即日起所有流民依照陈菀青提出的方法安置。
弄完这事,他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回过头来询问:“可有姊妹同行?”
陈菀青摇摇头,“家中没有姊妹,仅有一个弟弟,今年八岁。”
听到这话后,韩霄迟疑了片刻。
“你若随我回京城,必得易名改姓,身边也不能有兄弟。北宁城中有位老将军,我过几日要去拜访,让你阿弟跟这位老将军留在北宁,如何?”韩霄字字平静,语调听起来不像询问,更像命令。
陈菀青垂下眼皮。风吹动着茶叶,荡起的水花裹挟茶叶舒卷沉浮。
“君上可否容我回去问问?”
韩霄将杯中冷掉的茶一饮而尽,脸上看不出半分表情,“你敢以女子身份来见朕,朕十分欣赏你这份坦诚。既然你拿出了诚意,朕给你的诚意也要一并收下才好。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
陈菀青走后,冯先生进来了。
“陛下准备将她带回京城?”,老冯毕恭毕敬地询问。
“太子案怎么可能牵连一个未做官的人?怕是松风客因拒绝卫君入朝为官,遭来这杀身之祸,倒是可惜。不过,他的弟子若能招揽来我宋国,也许是一幸事。”
“陛下为何肯定这位姑娘的身份?不如臣再去……”
“也罢,是朕心急了。德光道长此前同朕说,北宁之行遇到的一位前来投诚的女子,一定要收下,此后于朕、于宋国而言,都有益。”
老冯不由得感慨到:“德光道长的话一向准。”
韩霄定定地看向窗外。园中栽种的竹子娑娑摇动,竹叶泛着光,筛下细碎的影子。
“朕推行新政推行不易,但愿……”
“君上切莫忧心,元福说京城那边暂时安稳。”
韩霄念着陈菀青姐弟二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干脆让冯先生把二人留在宅子里住,免得三日后再来。
陈菀青去找维桢的时候,弟弟正乖巧地蹲在墙根下,她心头忽然冒出一阵酸涩感。如果老师还没死,维桢应该也能念书了,而不是脏着小脸饱一顿、饥一顿。
看到阿姊过来找他,维桢撅着的嘴瞬间咧开了,一阵小跑冲过去抱住阿姊,小脸扬起,冲陈菀青撒娇,“阿姊,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好担心。”
“桢桢,你跟阿姊说,想不想读书习武啊?”陈菀青蹲下来,摸摸维桢的脑袋。
“好想好想。我也想像阿姊一样,读好多好多书。”
“阿姊今天碰到一个好人,他可以送你去一位老将军那里读书习武,而且不用再过不好的生活。但是要留在北宁城。你愿意吗?”
“那阿姊你会陪我吗?”维桢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光芒。
“阿姊要去京城,你乖乖留在这里,以后会有更好的出路,好吗?”
维桢听到这话,眼眶唰一下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那我要和阿姊分开多久啊?”,维桢强忍着哭腔,却还是发出抽泣声,小小的身板一抖一抖的。
“可能……可能你学成的那一天,或者阿姊再到北宁来时,就可以见到了。”
她的眼泪也没忍住,顺着面颊就流下来。陈莞青觉得自己太狠心,但比起分离,维桢去将军府,或许是目前来看最好的选择。
说她自私也罢、冷漠也罢。她想给维桢求一个安身之所。现在分离了也好,总比日后踏入那个朝堂,将火引到维桢身上才开始后悔强。
在二人去韩霄宅子的路上,维桢喋喋不休,
“阿姊,那我一定好好学,早点去找你!”
“你去京城要保重好身体。”
“阿姊,……”
回到韩霄宅子后,冯先生已经让人收拾出了一个院子。
不一会儿,冯先生忽然来敲门:“陈姑娘,陛下请你到书房议事。”
“这就去,”陈莞青礼貌回到。
到了书房,见韩霄站着,手中的笔却不停。纸张摊开,陈菀青走近便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字“賭”。
“你可知,我要赌什么?”韩霄写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一旁,询问到。
“陛下这幅字笔画刚劲有力,却又稍作收敛、不露锋芒。容在下斗胆猜测,陛下赌的是宋国内忧外患之下是否能成功脱险,也在赌在下这颗棋子是否是这盘棋局的转机。”
韩霄抬眼,眼眸宛如墨色,“不错。你跟了我,未必能在朝廷青云直上,也未必能够报仇雪恨。”
“在下相信自己的选择。”
“今日叫你来,是想说等日后去了京城,还需以男装示人。如今内政不稳、各族势力明争暗斗,你的身份更易引人猜忌。所以……”韩霄停顿片刻,话落在了半截。
“请陛下放心。只不过这身份是?”
“我母族就在京城。从今往后,你便是京城孟家刚来的旁系子孙,孟长洲。孟家人知晓你是女子,但无需忧心,你以孟家人身份入朝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是站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听见新名字的那一刻,陈菀青还是愣了愣,是悲是喜,无法言说。
就好像从今以后,她要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下去。
书房里点着灯,一簇簇烛光拢聚在一起,照亮了整间屋子。月白色的衣衫和暖黄的烛光,衬得韩霄也有几分柔和。这位背负着沉重的宋国命运的少年君王,好像在此刻,只是天下千万平凡人中的一个。
次日一早,陈菀青便带着维桢拜见韩霄,三人同行前往将军府。听韩霄说,这位赵将军是早年间跟着先帝征战,后来辞官自请来到北宁。
到将军府后,门童见到低调却仍显贵气的马车,连忙向里面通传。
将军府不大,老将军浑厚有力的声音传到门外:“让他们进来吧。”
小门童赶紧跑来:“各位请随我来。”
赵将军正在练剑,剑法变幻莫测,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即便已经上了年纪,鬓发变白,但面色仍红润饱满,看起来精气神倍儿足。赵将军看见三人来了,也没有收剑的意思,剑气破空的声音阵阵袭来。
“听说咱们宋国陛下来北宁了,轻车简行,只为招揽贤才。”赵征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疑问,但更多的是笃定。
“赵将军,别来无恙。”
赵征停下手中动作,正视这个年纪轻轻的人,顺带扫了一眼陈菀青和维桢。
“老夫还记得,上次见到陛下是许久之前了,”赵征语气中颇带遗憾。“陛下幼时颇有灵气,老夫本想亲自授你武艺,只可惜先帝……”,赵征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年赵征在宫里见到韩霄时,韩霄只有六岁,正在自己拿着剑比划。他见了面容严肃的赵征也不发怵,直愣愣地问到:“赵将军,我可以跟你学武吗?”
赵征觉得小孩儿有意思,只是先帝这时候突然来了,同他说:“小七不懂事,将军不要理会他。”
赵征摇摇头,说:“陛下恕罪。臣见这小皇子颇有习武的天分,不如让小皇子随老臣回北宁,臣辞官之后正好能全心全意教授他武艺。”
先帝猜忌心重,哪里能同意一个一呼百应的将军带走一个皇子,即便兵符不在他手上。万一以后在边境起事,他的位置还能坐稳?
赵征以为和这个小皇子的缘分到此便断了。没想到,最后那么多皇子里面,竟是这位七皇子夺得皇位。
手段了得。
赵征知道他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干脆开门见山:“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韩霄目光转向陈维桢,说:“还不过来跟将军见礼?”
维桢偷偷看了长姐一眼,他有些怕这个说一不二的陛下。他一发话,维桢就快步上前行礼:“赵将军好。小辈陈维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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