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月支着额头，伏案至深夜。
她对蒋承意提出的新思路很感兴趣。
她写传统文化，意在宣传和振兴，从前她写过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故事，无一不是沿用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她写振兴、写传承、写发扬光大，却忘了事实上，大部分的传统文化都无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她书写好结局，只因她片面地认为，小朋友应该读美好的故事。
现在蒋承意让她反其道行之，其实不无道理。
如果让小朋友看到文化的没落，孩子们会不会自发地了解和学习？
如果用悲剧的形式呈现心意**拳的故事，读到的人痛心感怀，从而使有志之人开始寻求传承之法。
其实儿童文学的受众群体也不一定只局限在儿童。
在云观月看来，儿童文学最大的特点是用浅显的文字和故事，教给读者深刻的道理，也就是所谓的“深入浅出”。
况且，蒋承意说，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想象中，一旦接触到真实世界，会很绝望。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眼中的落寞不似作假。
云观月不可避免地猜想，这些年，他是接触到他的真实世界了吗？
他感到绝望、痛苦，他被困在昏暗的出租房，独自忍受身上的伤痛，惶惶不可终日？
她长吁一口气，脚尖抵在地板上，轻轻一蹬，办公椅就打着旋儿地滑行起来，直到她的小腿磕到床角，才慢悠悠地停下。
不过，以蒋承意现在的脾气……慢慢来吧。
次日。
“小姐，我们店里的衣服应该没有你的码数。”服装店的店员满脸歉意的笑了笑。
云观月看了看手中这件码数两个加的裙子，一时不知道作何回应。
她本想为着不久后的面试买一条看起来比较得体的连衣裙，谁知道才刚取了一件来看，就被导购歉意地提醒了。
加加大码。
她看起来真的很胖吗？云观月无比困惑。
不过她的确很久没称过体重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心情不好两次，服用垃圾食品两次；讨好蒋承意不知道几次，宵夜、正餐过量好多次。
云观月大感不妙。
“这样呀，好的。”她礼貌地回应。
“其实您长得漂亮，蛮适合我们店里衣服的风格，可能……”店员又笑了笑，“稍微减点儿体重，就能穿上了。”
店员变幻莫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久违地有了一种被审视的煎熬。
高中三年，除去体能测试，最让云观月难堪的时刻，非体检莫属。
同时测量身高和体重的设备靠墙放置，一旁摆放了一张课桌，医院的工作人员在课桌前记录每一个学生的身体数据。
设备上方有一块黑底红字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显示数据。
设备前几米的位置画了一条黄线，没有轮到的同学在黄线外等候。
这样的布置就意味着，每一个走上体重秤的人，都可以被在场的人得知体重。
云观月踌躇地等在黄线前。
“同学先把外套和鞋子脱了放一边，一会儿直接站上去，节省时间。”一旁维持秩序的体育老师提醒道。
“好的。”她忐忑地点点头，不敢违逆老师的安排。
“哎，怪不得这么热她也天天穿着外套。”排队等候的同学毫不遮掩地议论道。
一个陌生的声音附和道：“我去，我第一次见肚子肉一节一节的女的，跟轮胎一样，啧啧啧。”
又有一个声音加入：“重量级啊。”
“我听说这么胖的人都有狐臭！”另一个人说。
“狐臭味儿很大的，”一人犹疑道，“她应该不是吧？”
“反正咱离远点儿吧，狐臭会传染的！”新的声音加入。
她听到自己身后的男生惊叫一声：“卧槽！不早说！”
一个更远一些的声音说：“对对对，千万别碰她的衣服！”
云观月往地上放外套的手僵住了。
“下一个！”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喊。
“老黄！”蒋承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熟稔地和一旁的体育老师击掌，转头笑嘻嘻地接过她的外套，“我帮你拿着，你去测。”
她愣了愣：“好。”
“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八，十，三，公，斤。”智能体重秤毫无感情地报出她的数据。
云观月赤着脚踩在体重秤上，面对着屏幕中显示的自己的体重，犹如芒刺在背。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值得被关注的人，可是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们从不疲于看一个懦弱无趣的胖子的热闹。
身后议论的声音比她上称前聒噪了一倍不止。
“牛逼啊，一厘米一斤肉……”
“我听说旧社会有的家庭嫁女儿都是论斤数算彩礼的，她这样的放以前不得赚翻啊？”
“那我就亏死啦……”
……
云观月低头系鞋带，专注地扮演聋子。
可是有人不愿意装聋子。
“你在说什么？”蒋承意愠怒的声音响起，“再说一遍，让我也听听？”
她慌张地抬起头，发现蒋承意已经抓住队伍里一个满脸痘印的男同学的衣领。
他没用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体育馆里大半的人都闻声看过来。
“我让你说话。”他的腮边隐隐绰绰地浮出经脉的纹路。
云观月从自己的角度望去，看不清男同学的表情，只能看到蒋承意颈间暴起的青筋，以及，他哪怕怒不可遏，却依旧英挺的侧颜。
她鼻尖一酸，颤声喊道：“蒋承意！”
他顿了顿，没有放开男同学的衣领，只是转过头来看她，面上余怒未消。
她深吸一口气：“先松手……”
蒋承意回头瞪了男同学一眼，松开手：“别让我知道你有下次。”
她几乎记不清那天自己和他是如何顶着各种各样的视线离开体育馆的。
“你别管那些二货，再让我碰到下次，我把他们嘴巴缝起来！”他愤愤不平道，“权当他们在里面放响屁！”
“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事儿。”她笑了笑，“不过，还是很谢谢你。”
“客气啥。”他咧开嘴笑，“哪有看着哥们儿被欺负，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低头拉上外套拉链：“少侠，我是女的。”
他倒没什么所谓：“那就姐们儿！都是一家人！”
“姐，请你吃冰棍，怎么样？”云观月笑着问。
蒋承意来劲儿了：“我要吃脆皮那种啊，十二块一根，你想清楚。”
“二十块一根都可以。”她笑，“今天太热了。”
“你也知道热，别穿这破外套了，一天天的，纹身似的贴在身上……”他两指捻起她的长袖，嫌弃道，“管他们说什么，一群八公八婆。”
“我习惯了。”她说。
“你也没那么……你这样挺好的，多喜庆！”他挠挠头，“等咱考完高考，你减到健康体重意思意思得了……你个头这么高呢，这点儿重量不算啥。”
云观月看了他一眼，发自内心道：“谢谢。”
两人说着，走进校内的小卖部。
“设计那个体重秤的人一定是傻缺，那么大个字显示出来还不够，非要加个音效。”蒋承意粗鲁地拉开冰柜的门，把手伸进深处，挖出一根包装上结了冻霜的脆皮冰激淋，“我一直和别人说我一米八七，谁知道刚才一站上去，‘呱’一声，一米八六点五，把我肺都气炸了！”
他愤愤地扯开包装吃起来：“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没有187了！”
“没结账呢。”她无奈道。
“放心。”他又啃了一口，“我避开条形码撕的。”
云观月叹了一口气。
“你吃啥？”他说着又把手伸进冰柜里掏，“巧克力冰棍成吗？”
“嗯。”她被他略显猥琐的姿势逗笑了。
“谢谢。”云观月把衣服挂回店里的架子上，转身离开。
八百年都不买一次衣服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线下买一次衣服，结果出师不利，大大打击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
在此之前，云观月很少能买到喜欢的衣服。
偶尔在购物软件能看见合眼缘的衣服，点进去一看，自己连最大码都穿不上，只能作罢。
次次作罢。
虽然她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多纤瘦，但不管怎么说，前几年她已经减掉了五十来斤，哪怕是这段时间胖回去一些，也绝对够不上“肥胖”的行列。
最大的问题出在，现在很多女装哪怕做到加加加大码，胸围依旧是可怜的**十厘米。
苍天啊，这是要让微胖的女生穿皇帝的新装吗？
她已经只能在少数的内衣店里才能挑到尺码合身的内衣，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合身的、好看的上衣，她穿着内衣去面试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看不到鞋子。
烦死了，烦死了。
【请问你觉得我穿什么衣服比较能展现我的个性呢？】
云观月分别给外婆，老妈，徐芊和蒋承意发了同样的信息。
外婆说：【月月文静哩，穿斯文的衣服好看，外婆觉得小洋装好。】
很中肯，这条作为备选。
老妈说：【宝贝穿什么都好看呀！是去见男孩子吗？实在要选的话，妈妈觉得你可以打扮得性感点嘛，别浪费这么好的身材~】
【[抹胸.购物链接]】
【[吊带.购物链接]】
【你喜欢吗？妈咪马上下单！】
这条答非所问，下一个。
徐芊说：【试一下新中式？你长得好看，又有气质，一看就很有文化，穿点儿仙气飘飘得衣服，然后喷喷我店里的香水，真不错。】
这条夹带私货，依旧备选。
蒋蛮人说：【展现个性？睡衣吧。】
【为什么？】
【你磨叽成那样，出门都来不及换衣服，睡衣方便。】
云观月撇撇嘴：【我是去面试。】
【不穿正装？】
【对面告诉我说不需要太正式，穿喜欢的衣服，展现自己的个性。】
【那就穿你习惯穿的。】
【可是我的衣服都很普通[纠结]】
蒋承意不明白她的逻辑：【谁的衣服不普通？】
她心中无力：【你还真的是直男。】
【？】
【那我选吃烤肉那身。】
【穿那套吗？我那天出门比较急，随手拿的。】
【嗯。】
【我能知道你选这套的原因吗？】
他言简意赅：【漂亮。】
happy ending：美满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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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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