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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溺亡信号塔10

夏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在这里看见一具自然腐化形成的白骨,冲击力不亚于直面灵体兵团。

是什么让骨骼的主人摆脱在生产抢夺碎片的循环,拥有保留正常尸骨的可能?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正常。

那具骷髅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蜷缩在隔间的角落,骨骼呈现一种枯叶般的灰黄色,上面还挂着几缕早已腐朽变黑的布料碎片。

最令人心悸的是,骷髅的头骨低垂、颌骨张开,仿佛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无声尖叫。它的指骨深深抠进身下暗红色、仿佛具有生命般的“地板”,留下了十道清晰的痕迹。

一股浓烈而悲伤、又夹杂着极度疯狂的灵能残留,如同冰冷的潮水从骨架上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冰针般刺骨,直往夏芒骨头缝里钻。赤牙在她胸腔内微微震颤。

枯骨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揉皱的纸团,和一个巴掌大的日程本。

看来找到了字条的真正的主人。

也是她推断留下字条的不是男人的女儿的最好佐证——这是一副成年人的骨架。

夏芒动作轻缓地绕过骨架,像是怕惊扰上面的亡魂。

捡起小日程本打开,第一页是K065年1月1日开始。

日程本没有什么日程可言,大多记录了某天需要买哪些东西,什么时候需要去办生活缴费,以及丈夫夜不归宿的日子,还有一次次对家庭绝望后又莫名重燃信心的例子。

最开心的应该是带女儿去买颜料画纸的时候,因为那天的记录会多很多字。称赞女儿有画画的天赋,心灵手巧,小姑娘的世界像画一般纯粹美好。

字里行间根本不需要别人认可,女儿本就是她心中唯一的颜色。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对丈夫心灰意冷后又燃起希望的日子。

K065年7月的某天起,丈夫突然一反常态按时上下班,不再动辄打骂、摔打东西。还开始陪她采购,接送女儿上下美术班。

甚至前所未有地关心起她的身体健康,为她买了多种保险。

一个人苦苦支撑的时间久了,人家帮忙在重担下撑了根火柴,都觉得如有神助、感恩戴德。

暑假期间,丈夫提出全家去E-4区远海一座未开发的小岛游玩,好让女儿写生,妻子放松。

妻子本来担心去未开发的岛屿,又临近环境断裂带,会有安全隐患。但丈夫说自己的老板同事很多都去度过假,未开发又不是无人荒岛,没有商业化的岛屿自然景观更好,也省得大老远去看人墙。

妻子本来还有些犹豫,但下意识觉得丈夫每天在外打拼,接触的人多自然见多识广,就没有再做“无知”的担忧。

日程记录在最后一次带女儿去买写生用品戛然而止。

女儿想坐在海边沙滩写生,让海水随着潮涨潮落漫过身体与她嬉戏,所以她们特意买了防水防腐的颜料和画纸。

这趟旅行目的不明,结果未知。唯一确定的是,所有是非都被倏然爆发的灵异场掩盖。

夏芒展开几个揉皱的纸团,信息杂乱诡异毫无头绪。

【血肉真的生长出来了,哦我认得!是幼幼!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的形状!】

【不是!不是我的幼幼!我要怎样才能再掉下一块幼幼……】

【太重了太重了,我快背不动了……】

【塔好啊塔好啊,塔就是最好的骨架!】

【怎么就是长不出我的女儿了呢?没关系,没了一个,我还能再造一个。在下边每天能造三个,现在一天能长出三十个。总有一个是我的幼幼!】

夏芒手上动作一顿,什么叫血肉长出来了?

如果这个灵异场的能源核心就位于塔顶,越往往上层,血肉生长速度越高。难道……女人觉醒了某种类似血肉再生的异能?

但为什么她进入塔内后,反而感受不到那么清晰的灵能波动了……

她仰头数了数,上面还有两层。再往上,暗红生物质包裹着一片圆形天花板,没有入口。

天花板与周围暗红生物质形成的墙体和地板都不同,是一块巨大的钢板。按照信号塔高度估算,上面至少还有三四米高的空间。

这是一块人为封顶。上面有什么、又该怎样进入?

她继续翻看纸团,希望能找到关于塔顶的线索。然而后面的纸条越发让她毛骨悚然。

【筑巢,筑多多的巢!筑巢好产卵,多产卵才能孵化出幼幼。】

看起来女人虽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异化为灵体,但精神和认知还是受到了同化影响。像那些生长出鳞片鱼鳍的灵体一样,她开始恍惚认为自己一直没有成功的原因是女儿该是卵生。

【昨天有个在下面打捞的,来我的巢里休息。这里密密麻麻那么多巢,它偏偏进入了我隔壁的那个。就像是天意、就像是命中注定。我能感觉到它像幼幼一样蜷缩在我怀里睡着,哦不!是在我的血肉里!如果它是我的幼幼,其实也挺好……】

头顶的雷将劈未劈,夏芒能感到自己头发快要竖起。

所以她现在蹲着的这个小隔间,就是女人用血肉筑的巢?

【它醒了!它简直和幼幼一模一样,即使醒来也总会赖一会儿床,拱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往我怀里钻。它也这样钻,钻着钻着,就钻透了我的血肉,钻出一条向上的通路。】

夏芒全身皮肤绷紧,钻心的疼痛涌起,像有什么在皮下在肉里钻来游去,乐此不破地来回穿行。

她强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又打开一个纸条。

【它去了塔顶,我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它去时的路回流,让我被它钻出的伤口愈合。我知道,它不会回来了,它自由了,登上塔顶的人都会获得自由……只是我的幼幼又没有了。】

去了塔顶,自由了。

好大的信息量……

也就是说,眼下登上封闭塔顶的路径只有一条——从这位母亲的血肉里爬上去。

给值得玩味的是“自由”。

男人捡到的字条是登顶即登顶,所以登顶意味着自由?她在指引丈夫走出去?那“他会死在这里”指的又是谁?

灵体的自由是什么?或者说,女人心中的自由是什么?

夏芒一个头两个大,看着仍微微散发灵能的白骨,那上面的灵能已经微弱到像漂浮的灰尘。

“得罪了,我得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将手掌贴上白骨,冰蓝光晕顺着手掌蔓延,很快将白骨包裹。

骨架瞬间消失,一颗收容立方出现在她掌心,滚了两圈,不动了。

夏芒却也像个雕塑般,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前深蓝荡漾一起一伏,她才意识到这是在海浪中漂浮。下一秒,眼前巨浪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彻底砸入深海。

登岛时捡到的溺亡碎片再度发挥作用,夏芒再次感到真实的溺水感。液体流经鼻腔进入肺腑,火辣辣地烧灼。

然而这种痛苦没持续多久,画面很快明亮起来。

温柔的灯光下,女人哼着歌,给一个小姑娘编漂亮的辫子。女孩举着一幅画,小手在上面指着开心地讲话,笑容灿烂中带点小骄傲,或许是在给她讲画中的故事。

昏暗的客厅里,男人醉酒后的咆哮,摔碎一地的饭菜。女人缩在角落,为了不吵醒卧室里的女儿,连哭声都拼命压抑。就好像只要女儿不被惊醒、不知道父母间早已冰冻三尺,她们就还是个幸福的家庭。

蔚蓝的海岸边,女儿在前面奔跑,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搂着妻子的肩跟在后面。垂下的一只手却紧握成拳,手指用力到发白,眼神有意无意瞥过不远处的一艘观光船。

风和日丽的一天,女人站在观光船的登船口,等待后面跟来的丈夫和女儿。却只等到丈夫的信息,说女儿闹着要放风筝,让她别浪费船票先去游海,自己留下来带女儿去完。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女人站在船尾眺望壮阔的海面,憧憬着自己可以越来越开阔的世界的生活。然而腰却被一双幼小的臂膀环住,努力拖着她向船舱角落去……

妈妈别上船,我听见爸爸和船上大叔说要把你扔下海。昨晚我听到就想告诉你,但爸爸把我关在了卧室衣柜里……

女孩的话被破门而入的男子打断,他略显惊愕地看着女人还带着个小孩,随即在女孩眼中看到了更为绝望的恐惧,瞬间明白了一切。

男人反手锁上门,抓起女孩就要从窗户往外扔,女人勒住男人的腰拼命拖住他。一时间女孩的哭号、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呃尖叫求救乱作一团。

风浪骤起,小船倾覆。

海浪连绵形成百米高的水墙,自远方天际线排山倒海而来。

女人在海浪中拼命想游向在不远处水中扑腾的小小身影,一股暗流却像诡异的铁锁拴住她、拖走她、看着视野中的起伏挣扎的身影被一个浪头盖过,再也没有出现……

再次醒来,是在漆黑的海滩上。身体剧痛,却又充满了一种陌生蓬勃的力量。

她在海滩上不顾形象地爬行,看到的却是地狱般的情景:岛上的人,死了被冲回海滩的,活着在岛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还有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形体发生扭曲,皮肤生出鱼鳞,正在异化成丑陋的怪物。

她愤怒、她恐惧。她探索,她躲避。她发现自己伤口的愈合速度快的惊人,甚至逐渐可以控制伤口愈合的走向。

恨意如同毒藤般疯长。

她尝试杀死过那个男人。

第一次是用刀,干脆利落得出乎她的想象。长刀就像刺穿豆腐般轻而易举。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男人再一次出现了。

当时她简直毛骨悚然,以为男人的鬼魂回来寻仇了。

但她很快又不怕了,男人作恶在前,凭什么自己要怕他?反正她也算不上是个人了。

第二次是用鱼叉,第三次是用石头……渐渐地,她连愤怒和怨毒都耗尽了。

死不了,岛上的东西算不上活着,但也永远死不了。

她认命了,不再想打破这个可笑的循环。

她要他们永远困在这里,重复着掠夺与被掠夺、希望与绝望的可悲戏码。无望的未来和循环往复的痛苦,是比死亡更好的惩罚。

她逐渐摸清循环规则,但那已经提不起她的兴趣。

她只是整日寻找,寻找一个消失在苍茫大海中的幼小身影。

后来她甚至不再寻找。

因为她发现,离信号塔越近,她神奇的血肉再生能力就会越强。

某天她靠在信号塔附近的一块巨石后,看着自己操纵手臂上增生出一块血肉,血管皮肤都很完整。

那场面应该是有点恶心的,手臂上像长了一个大号肿瘤。

更恐怖的是,那肉瘤像成熟的果实,逐渐成熟,与她手臂的连接面越来越小。最后,瓜熟蒂落。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和幼幼一样。

血肉可以再生,女儿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罪恶可以永生,纯洁却要被打碎后踩进烂泥?

她进入信号塔,开始了那个疯狂的计划。

再生的血肉让她难以承受,她像背着一座肉山,随时可能被压折脊梁。

她用塔身钢架作为骨架,承担自己血肉的重量。

但再生的海量血肉,已经无法于她彻底剥离。

她塑造了塔内暗红色生物质内壁,她与塔彻底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沉重的血肉无法停止再生,她的身体被不断延伸膨胀的肉质撕扯分离,只留下一具只属于她的骨架。

留下纸条,最初或许是本能地想记录规则、留下线索,后来则完全变成了操纵和戏弄岛上怪物的恶趣味游戏。

幻象潮水般退去。

夏芒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获得新鲜空气,重心不稳猛地坐到地上。她撑着胀痛的脑袋,一瞬间觉得像是脑子里血肉也发生了增生,压迫得神经痛,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震惊、怜悯和一丝寒意。

或许女人直到自己快不行了,留下纸条让丈夫进塔。

她活着时受他折磨,他们都成怪物时,她要看他受折磨。她快死了,他也别想活。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灵体登顶大概率会死亡。

那活人呢?

她们上去,又有几分活路?

这时,头顶天花板发出震响。

那是灵伦中心特制作战靴踏在钢板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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