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头村走回部队家属区，并没有花太长时间，比沿着海岸走，路程短了很多。薛然回到家属区，刚好赶上吃午饭。
严嫂子也来食堂吃饭，见到薛然问她，“上午我去找你，小刘说你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才回来啊？”
“嗯，我去海边了”，薛然端着饭盒和严嫂子坐在一起，“沿着海岸走到了南头村。”
“嚯，你一个人？海边那么多石头，可不好走。”严嫂子又叮嘱她，“石头滩浪大，你可小心点。”
薛然答应了，问她，“嫂子怎么也来食堂吃饭？”
“大妮儿她们上学去了，我洗了一上午衣服，懒得做了”，严嫂子笑着说，“反正偷懒也没人知道。”薛然抿嘴笑着点点头。
严嫂子边吃边对她说，“我寻思了一下，你还是跟着我去部队的菜地一块儿劳动。”
薛然有点疑惑，“不等结婚以后，现在就去？”
“是”，严嫂子小声跟她说，“咱们去过赵嫂子那儿报了名，赵嫂子肯定会告诉吴嫂子，也不知道她俩会怎么说这事儿。你一直不去，就怕吴嫂子以为是故意拖着，索性现在就去。要是等结婚再去，活儿也得干，她还得说点怪话，不值当的。”
“行”，薛然点点头，“就听嫂子的，什么时候去？”
“这周三、周六，咱们这一组去。没事儿，那边有专门管菜地的，咱们就是除除草浇浇水，没啥难的，你跟着我干就行。”
“好，早晨去吗？”
“对，早点吃饭，趁着天不热早点去，等太阳大了，晒得厉害。”
严嫂子和薛然说定了时间，薛然心想幸好不是明天，不然没办法和阿锦一起去岩麓了。
吃好午饭回到住处，薛然把上午捡的石头都摆在桌子上，拿出笔记本和铅笔，凭着记忆将上午见过的礁石海岸、海蚀洞画了下来，按照地质野外调查笔记的格式，将时间、地点、地貌类型、岩石构造、地貌成因等一一记录下来，不太确定的又对比着书本来写。可惜，没有罗盘、卷尺、地质锤和放大镜，只能凭感觉记录。
刘桂兰见薛然坐在书桌前，一会儿摆弄石头，一会儿在纸上写字，一会儿又去柜子里翻书，想到张利民说她的那些话，让她跟薛然多识点字，心里有些不情愿。
但她一个人实在没意思，就磨磨蹭蹭地走到西屋门口，“诶，你忙活啥呢？”
薛然正聚精会神地写笔记，吓了一跳，扭头看她倚在门上，回答说，“我在写点东西。”
“你是不是识字挺多的？”刘桂兰走到她的书桌前，见到笔记本上还有图画，“你还会画画？”她特别惊讶，她只见过大队里的干部画黑板报，还有贴的那种彩色的宣传画，从没见过谁在本子上画画。
“嗯”，薛然有点不好意思，“上学的时候学过，画得不太好，我今天去海边看到这种地貌，就记录一下。”
刘桂兰没听懂地貌是什么，但她不想露怯，装作明白似的点点头。
“你上过学？上的啥学？”刘桂兰仍旧站着。
薛然见她颇有谈兴的样子，把旁边的凳子搬过来，说道，“你坐。”刘桂兰便坐在了书桌旁。
“上的高中”，薛然不想说自己大学上了一半休学了，索性对谁都说自己高中毕业了。
“你是个高中生”，刘桂兰不掩讶异地看着她，“你咋不去工作？”要是在他们那儿，高中毕业都能去县里工作了。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薛然这些天一直遇到这个问题，她浅笑了下，“工作不好安排，家里让我结婚随军。”
“哦……”刘桂兰琢磨着，大概她家里没门路，又有程营长这种条件好的当兵的对象，结婚随军更划算，“随军也挺好，当兵的挣得多。”她心思一转，又问，“他家给你多少彩礼？”
薛然愣了一下，不知道叶阿姨给的一千块的存折算不算彩礼，她也不想把这些告诉外人，只能含糊回答，“没多少，你呢？给你多少？”
“我婆家给了我一百块，是我们那儿给的最高的”，刘桂兰有些得意，不过她婆婆说，是因为儿媳妇跟着儿子去部队，家里就不置办新家具了，全都折成了彩礼，又省事又好看，“还给我做了两身新衣裳。”
“嗯，那我们也差不多”，薛然依旧含糊地附和。
刘桂兰心里有些不服气，想着她能有这么多？但城里人大概条件好些，也不是不可能。
“他把钱和票都给你存着没？”刘桂兰继续闲聊似的问她。
薛然不太想说，点点头，“存在我这儿。”
“那他还不亏待你。你给你家里汇钱不？”刘桂兰有点不平衡，张利民都没有把存款给她，每个月给她些生活费。
“你汇吗？”薛然不想回答，反问她。
“汇，礼拜六我们就是去镇上汇钱去了”，刘桂兰想了想，忍着没说汇了多少，“你家里兄弟姊妹多不？都成家了？”
“有个大哥，还有个姐姐，都成家了”，薛然感觉和刘桂兰聊不到一处去，随手拿起石头摆弄。
“我家兄弟姊妹四个，我是老三”，刘桂兰自顾自地说着，“我大姐成家了，我哥马上也要成亲了，下面还有个弟弟，我娘想着让我男人走走门路，看能不能让他去部队当兵。”
“嗯”，薛然又拿起一个海螺，“你来了这儿，去过海边吗？”
“嗐，去过一回”，刘桂兰不太在意地说，“我男人带我去的，那么大，也没个人，时间长了怪瘆得慌。”
“嗯”，薛然喜欢那种天地间静悄悄的感觉，嘴角轻扬了下，“有很多贝壳和海螺，可以捡回来玩。”她的桌子上摆了一排石头贝壳海螺。
“不能吃不能穿的”，刘桂兰嗤笑了一声，“倒是能装一兜子回去哄孩子玩，这东西拿到我们那儿是个稀罕物。”
薛然没什么可说的了，由着刘桂兰自己说。
“你俩啥时候成亲？定了没？”
“等他结婚报告批了吧。”
“我男人是批了报告，才回老家跟我成亲的，我们那儿没成亲不能跟着男人就这么走，你家里也怪放心的。”刘桂兰忍不住说她。
“嗯，家里挺放心的。”薛然想，就是为了让家里放心，她才跟着程扬来这里的。
“我看你不咋会干活儿，你男人倒没说你啥，自己都干了，脾气还挺好。”刘桂兰瞅了她一眼，说闲话似的。
“嗯”，薛然不想讨论这些事，她觉得这是她和程扬的事，没必要和外人讨论。
刘桂兰看她不怎么回应，有点不太高兴，张利民还让她跟着薛然学文化，看她这样也不像愿意教人识字的样儿，爱搭不理的。
“嫂子——”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声，薛然站起来望向窗外，是小林。
“小林，找我有事？”薛然有些期待，或许是程扬有什么事找她。走出去，才看到小林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堆着好多东西。
小林把车骑到院里，从车上跳下来，说道，“嫂子，营长让我给你送车东西来，我给你搬进屋里去！”
车斗里有一个脸盆架，还有木盆、木桶、小板凳、搓衣板等等好多东西，另有一个竹篓子，里面也放满了，车尾还横着一捆竹竿子。
“这么多！”薛然笑得粲然，程扬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她提过的、没提过的，都送来了。
“营长让我拿着纸单子去公社找陈队长，陈队长帮忙买的”，小林笑嘻嘻地说，“陈队长还说营长欠他一顿饭。”
“是民兵队长吗？”薛然猜程扬找的是他说过的民兵队长阿龙。
“对，就是民兵队长陈金龙”，小林先把脸盆架搬下来，“这架子放哪儿？”
薛然要帮他一起搬，小林赶紧说，“嫂子你可别动手，你说放哪儿就行！”搬着就往屋里走，刘桂兰站在屋檐下，神色不明地往他们这里看。
小林笑着打招呼，“嫂子，忙着呐？”刘桂兰讪讪地笑了笑，看他们两人忙碌地往屋里搬东西。
脸盆架、木盆、木桶似乎是一整套，放到屋子里，齐齐整整的。
“陈队长说，他们这儿新媳妇都买一套这样的，好看！”小林摆好了，欣赏这套木器。
薛然脸有点红，摸着脸盆架，“确实很好看，样式又简单又精致。”木头打磨得很光滑细腻。
“公社老木匠的手艺”，小林就像在夸自家的东西，“绝对差不了，这么好的东西，不便宜呢。”
薛然一听便问他，“是不是要给陈队长钱？一共多少钱？”
“不用”，小林摆摆手，“营长让我带着钱和票去的，他把兜里都掏空了。”他想起营长上上下下翻口袋的样子，难得一见，嘿嘿地笑了起来，“还借了教导员的钱。”
薛然失笑，程扬把自己零花钱都搭进去了，她转身去抽屉里拿了些钱和票出来，递给小林，“你把这些拿给他，让他还给教导员，剩下的让他自己留着。”
“好嘞”，小林接过来揣到了口袋里，原来营长把钱都留给媳妇了，“嫂子，还有一篓子东西，得放厨房。”
竹篓里满满当当，一口小铁锅、一把菜刀、一柄锅勺，还有竹案板、竹笼屉、竹锅刷、竹笊篱、小竹筐等等一堆做饭的家伙事。
“铁锅、菜刀和锅勺是从后勤处领的，专门给探亲家属准备的。其他都是陈队长给买的，陈队长没得说，办事可利索了，半天就买齐了”，小林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拿到厨房里，不忘夸赞陈金龙靠谱，“营长单子上没写的，他也买了，他说这些都用得着。”
薛然每样都看了看，它们还散发着竹香，笑盈盈地对小林说，“你如果见到陈队长，替我谢谢他，等你们营长回来了，我们请他吃饭。”
小林笑着答应，薛然又加了一句，“也要请你吃饭呢。”
“不用不用”，小林连忙摆手，“我就跑了个腿，营长非塞给我两包烟。”虽然是教导员的烟，把教导员气得直哼哼。
最后，小林从三轮车上拎下来一张竹桌两张小竹椅，放到了薛然屋里，“营长特地嘱咐说，买一套竹桌椅，他说让你喝茶用。”小林心想，喝茶还要个专门的桌椅，以前没发现，营长够讲究的。
薛然似乎感受到程扬目光含着笑意，温柔地像和煦的阳光轻轻拂过。她微笑着说，“嗯，你们营长喜欢喝茶，我等他回来一起喝。”
小林闷声忍笑，营长整天就拿个搪瓷缸子喝白开水，没想到还有这爱好，也不知道他俩人到底谁爱喝。
“还有一卷土布”，小林把椅子上绑着的厚厚一卷布解下来，递给薛然，“陈队长送的，他说改天一定得见见嫂子，先提前送个见面礼。”薛然笑着收下了。
小林又出去扛着那捆竹竿子靠在墙上，“这也是陈队长送的，他说你这儿搭个架子、挂挂东西，说不定能用到。”
这位民兵队长真是又爽气又贴心，怪不得程扬和他交朋友，薛然心想，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谢谢他。
三轮车卸空了，小林说要去团部还掉车，骑上车准备走，回头又问薛然，“嫂子，还要给营长带什么话不？”
“没有了，这些东西都挺好的，全是我需要的。”薛然脸颊微红，又说，“你和他说，我等他回来。”
小林见她不好意思，没再多说什么，挥手告别，他见刘桂兰从窗户往外看，也笑着朝她挥了下手。
“嫂子，走了啊！”小林欢快的声音随着三轮车而远去。
薛然在院门口站了片刻，回到房子里，刘桂兰正在西屋看那套木架、木盆桶。
“这套东西挺好”，她忍不住上手去摸，“不知道多少钱，我也想买一套。”她抬头对薛然说，“诶，你帮我问问呗，那个啥队长，要是不贵，我也买一套。”她想着，下次张利民回来让他看看，自己也是新媳妇，他都没想着给置办些。
“好”，薛然满眼欣喜地看着这套木器，“等周末程扬回来。”
刘桂兰看看她满屋子的新东西，对比自己屋里空荡荡，心里很不受用，暗暗下决心等张利民回来，非让他也得给自己买不可。这些个东西扎在眼睛里，她也不想跟薛然聊了，反正俩人也聊不到一块儿去，扭身回东屋去了。
薛然也松了一口气，她猜测，应该是张利民劝了刘桂兰，让她和自己好好相处，她才冷不丁地跑过来闲聊，可惜她们实在话不投机，希望她以后别总是别别扭扭的就行。
她细心地摆放好竹桌椅、木架木盆桶、板凳和搓板，把一整卷土布收到了衣柜里，竹竿子靠到里面的墙角，薛然满意地环顾屋子，洗过手又坐回书桌前，继续写野外调查笔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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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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