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薛然在出发之前,特地去找严嫂子,告诉她,今天自己要和南头村的女医生一起去岩麓。
“你要去买脸盆架?”严嫂子正在厨房里给孩子做饭,“你自己拿不了吧。”
“已经买了,昨天程扬托人买了送来了”,薛然说道,“我想去那儿看看,一起去的女医生叫林水锦。”
“路上当心点,早点回来”,严嫂子把锅里蒸的地瓜捡出来,扭头见薛然挎包水壶雨伞帽子背了一身,扑哧笑了,看样子是去玩的。
“你带点吃的没?”严嫂子端着一盘地瓜,“装两块地瓜,万一回来晚了,还能垫一垫。”
“不用了,我从食堂买了玉米面发糕”,薛然拍了拍挎包,“在这里面。”
严嫂子点头,又叮嘱她一遍,“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望着薛然轻快地奔向家属区大门的背影,严嫂子笑着摇摇头,还是贪玩儿的年纪。
薛然赶到和阿锦约好的地方时,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大黄狗歪仔飞快地朝着薛然跑过来,她有点害怕,歪仔只是绕着她转了一圈,叫了两声,似乎要领着她去找阿锦,薛然便跟着它走,夸它,“歪仔真聪明!”
阿锦拍了拍歪仔的脑袋,打量了下薛然的穿着,长袖的白衬衫、灰色的布裤子,不太满意,“你这衣服布料太薄,容易弄脏还容易磨破。”又看她戴的草帽,“草帽没斗笠好,下了雨,斗笠能遮一遮水,比草帽顶用。”
薛然听她这么一说,上下看自己的打扮,发愁道,“我的衣服都是这样的。”
阿锦笑了,“没事,我带着你走好走的路,尽量不让你摔跤。”
歪仔仍旧跑在前面,阿锦和薛然并排走在后面。
“我叫你阿然吧”,阿锦问薛然,“我们这里都这么叫。”
“好啊”,薛然眉眼弯弯地说,“阿然,感觉我也变成本地人了。”
“你再换一身粗布衣服,戴个斗笠,就更像了”,阿锦扯着自己衣服,“就这样的粗布。”
薛然想到自己昨天恰好收到一卷土布,和她身上的一样,是靛青色的,“等我回去做一身粗布衣服,现在穿的衣服确实不太方便。”
往岩麓走的路有些崎岖,遇到不好走的地方,阿锦拉着薛然的手,“不错啊,我刚才还担心你吃不消。”
“还不错吧,我体力还可以”,薛然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跟着系里的老师去过北京西部山区做过几次野外地质考察,因此她自认为也不算全无野外经验。
阿锦从路边寻了两根粗树枝,递给薛然一根,既可以探路又可以支撑,歪仔跑一跑就停下来等她们。
两人一路走一起聊。阿锦告诉薛然,自己本来想要考高中,但镇上只有初中,高中需要去县城上,在县城上学吃住都要花钱,家里的亲戚都劝她爷爷,阿妹赶快嫁人是正经,上什么学。爷爷也说,家里确实没钱供她上高中,劝她听亲戚们的,相看人家。
“我偏不!”阿锦一甩辫子,抬起下巴说,“我自己跑到公社去问,考不了高中还有没有机会去县里读书,公社了解了我的情况,推荐我去县里卫生局参加培训班,回来做了保健员,大队还给我记工分,不比嫁人强?”
“是啊!你可以继续学习,以后有机会还要考高中”,薛然很佩服她的勇气,“说不定还有机会读大学呢。”
“大学……”阿锦很向往,“你读书是读的高中吗?”她能感觉出来薛然上过很多年学。
“我读的大学”,薛然眼睛一弯地说道,她不愿意和家属区的大嫂们讲自己上大学的事,但面对阿锦,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啊?!”阿锦目瞪口呆,“你读过大学!你太厉害了!大学是什么样的?”
薛然从学校的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室、宿舍楼,讲到老师、同学们,阿锦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提一些问题。
“居然有这么多专业!”阿锦感叹,“每个人都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专业,以后还能去做这个工作,如果我能读大学,我肯定去学医。”
“我们学校就有医学院”,薛然给她鼓劲儿,“你可以自己学学高中的课本,有机会可以继续读书的。”
“你能教我吗?”阿锦侧脸看她,眼神里透着认真,“我去想办法找高中的课本,你教教我,怎么样?”
“好啊!”薛然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你别嫌弃我教得不好。”
“怎么会”,阿锦笑了,“大学生,全云山都找不到一个。”
薛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只上了两年,大学没有读完就休学了。”
阿锦很惊讶,问她为什么。薛然给她讲,家里出了事,家人希望她结婚跟着爱人随军,离开北京,“算是避难吧。”
阿锦经常听广播,她心里了然,“县里也闹得很厉害,我听公社的干部说,好多人都被打倒了。”
薛然突然觉得有些慌,这些话她能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讲吗?她的眼神里透出不安,阿锦马上说,“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是我朋友。”
她的眼神纯净又坦诚,让薛然内心安定下来。
“你还要做我老师呢”,阿锦笑着说,“答应了不能反悔啊!”薛然笃定地点点头。
越往山里走,树木越高大茂盛,路上有很多碎石,坑坑洼洼的,薛然看到沿路的岩石断层,停下来掏出笔记本和铅笔,照着画下来。
阿锦好奇地在旁边看,问她画下来做什么用。薛然解释自己学的是关于岩石、地层的专业,画下来带回去和书本对比着学习。
“真有意思!”阿锦听她讲了地球的基本结构,岩石层的形成,地震是怎么发生的,地层里藏着各种矿产,专心致志地听着,“原来是这样的,你以后多给我讲讲这些。”
“你看那里”,薛然指着不远处的山体,“那就是地壳运动的时候,岩石层发生了挤压断裂,然后受到风和水的侵蚀,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种构造运动发生在一亿多年前,是不是很神奇?”
“太神奇了”,阿锦感叹,“太有意思了,我天天在这些地方跑来跑去,没想到还能这么看它们。”
薛然很得意地冲她笑着说,“好好研究这些,就能知道哪里有矿产,哪里可以建大坝,还可以预测地震。”
“阿然,你以后一定要再去上大学,这个专业太有用处了。”阿锦拉着她的胳膊,热切地说着。
“嗯!”薛然点头,“你也要好好读书,以后读医学院,当一个厉害的医生。”
两人说得很兴奋,没注意到山路蜿蜒处走过来几个人。
歪仔大声地吠叫着,又听到一声大呵,“干什么的!”把她俩吓了一大跳。
几个看起来很精壮的男人,他们都扎着武装带,背着步枪,领头的个子不高、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严肃地盯着她们。
阿锦用方言跟他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朝她们走过来,阿锦又用普通话说,“她是军属,不是云山人,你会讲普通话吗?”
“会”,领头的男人听说薛然是军属,更和气了一些,“我们是岩麓的民兵,在巡逻,刚才吓到你们了。”
“没事,我们就是要到岩麓去”,阿锦说,“我之前来过,没见过你们。”她告诉这些民兵,自己是去岩麓办事,拍了拍自己的药箱。
民兵们都很热情地感谢她。领头的民兵队长姓郑,郑队长听说她是南头大队的,说自己一个姑姑嫁到了南头,两人越说越近,“阿靖婶啊!”阿锦笑着说,“就住我家后面。”
民兵们还要沿着山路巡逻,郑队长叮嘱她们,要走大路,不要从树林里穿,可能会有毒蛇和毒虫,一定要小心。
阿锦和薛然谢过他,和民兵们告别,继续往岩麓走。阿锦看他们走远了,和薛然说,“歪仔特别机灵,它遇到毒蛇毒虫都会大声叫的。”她停下来看着薛然,告诫她,“你自己一个人别往山里跑,被毒蛇咬了,会没命的。”想了想加了一句,“被毒虫咬了,也很危险。”
薛然心里一紧,郑重地点点头,这样看来,程扬不让她乱跑确实没错。
翻过了一片山坡,岩麓村就遥遥在望了,阿锦和薛然先去了岩麓的大队部,大队支书也姓郑,阿锦和他在镇上见过。
她来岩麓是来统计需要种牛痘和卡介苗的人数,公社让保健员们分区去统计,上报到县里申领疫苗接种。
郑支书叫来了妇女主任黄主任,一起点算村里需要接种的人,阿锦给他们讲解接种范围,60岁以下没有特殊情况的人,都必须接种,县里要求接种率要达到八成。
他们一直用方言说着话,薛然听不懂,便在大队部的宣传黑板那里看张贴的宣传画和报纸,她很长时间没看过报纸了,看着上面激烈的文字,隐隐为父母担忧,叶阿姨寄来了包裹和照片,却没有写信,或许还是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阿锦统计好了岩麓大队需要接种疫苗的情况,郑支书和黄主任送她出来。她看薛然站在宣传黑板那里看报纸,对支书和主任说,这是她的朋友,是驻防部队的军属,他们热情地和薛然打招呼。
“走吧,阿然”,阿锦拉着薛然和支书、主任道别,她们说好了去刚才的岩石山体那里看看。歪仔本来趴在大队部院子里的树下,阿锦喊了它一声,它就抖抖身子轻盈地跑了过来,仍旧跑在她们前面。
岩麓村里鳞次栉比的都是石头房子,“这些叫石厝”,阿锦边走边说,“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房子。前面就是篾匠家,你要不要买个斗笠?”
薛然点头,“可以直接买吗?”
阿锦四下看了看,“没事,没人看到就行。我们都是悄悄买的。”按规定,篾匠做的东西只能拿到大队去,由供销社采购走,但村民们觉得麻烦,会偷偷跑到篾匠家买,或是直接拿东西换。
买好斗笠,她们走到岩石山体那里。薛然沿着这一处仔细地记录,还捡了一些碎石装进包里。阿锦问她,“这也是要搞……研究用的?”
“嗯”,薛然笑着点头,“我写好这次野外调查笔记,拿给你看。”
她又看看这个山体,下面有不少碎石,“这里是不是取石头的地方?岩石结构松散了,要是下大雨有滑坡的风险。”
阿锦听了有些紧张,等薛然在这里画了图,做好记录,她们回到大队把山体的情况告诉郑支书。
“放心啦!”郑支书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村子的情况都很清楚的!”
日渐中午的时候,她们经过一条小溪流,坐在溪边吃了午饭,薛然把玉米面发糕分给阿锦,阿锦把自己带的蒸地瓜分给她,歪仔也跟着吃了。
在岔路分别时,阿锦问薛然,“我去公社找人帮忙寻一套高中课本,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你拿到课本就可以开始。你最近还要去别的村子吗?”
“我后天要去浪屿村,你还去吗?”
“好啊!”薛然想,明天要和严嫂子一起去部队的菜田,后天刚好错开时间,“还是老时间老地方,怎么样?”
“好,说定了”,阿锦朝她挥挥手,歪仔也叫了两声,一人一狗往南头村方向去了,薛然转头走向部队家属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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