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聚仙楼。
一桌美食,主座上的人一点胃口也无,托腮定看不远处的青松盆景,神色郁郁。
从英王府出来,连发三封信去往不同方向,第一封信的收件人此时正在隔间与幕僚议事。
不消半刻,白袍青年推门而入,深褐瞳色,束发玉簪,翩然公子模样,见她一口饭菜都未动,调侃道:“怎么,要孤亲自喂你?”
果不其然,被赏了一个大白眼。
“亲自喂,不怕后院着火?啊,忘了,你的后院已经着完火成废墟,就差挂牌姓柳了。”
“……”他就不该开这个口。
长袍一挥,潇洒入座,田十一被他的动作晃到,眯眼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被柳如淮吓到,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俊眉一拧,“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田十一越想越不对劲,“你那么久都不回东宫,日日宿在宫外,京都的南风馆不比江南少,不会是被女人折腾出阴影喜欢上……”
“放肆!”
门外守卫的两名白虎卫被里间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吓得握紧银枪,随时准备冲入内护驾。
房内,田十一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不是就不是,凶什么。”
“把手放下,一个姑娘家举止怎能如此不雅,你少将在外面吊儿郎当的作风带回来,若非你执意要去江南,何至于现在被鸠占鹊巢。”
田十一最烦被他念叨,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说的好像你没被鸠占鹊巢一样,被一个女人戴绿帽子,不敢回东宫还不敢休妻,我都替你丢脸!”
“李雍!”
“怎样!”
放眼整个大靖,敢与当朝太子梗着脖子对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清。
八年前永昭公主中毒病重秘密离宫去药王谷医治,因朝中对康和帝独宠宇文皇后颇为不满,为防止有心人拿永昭公主的病作文章,威胁后位,皇室寻了一个与永昭公主容貌相似的遗弃女童做替身,对外以永昭公主仰慕卫国公独子做掩护,保持永昭公主在京都的曝光。
三年后病愈,李雍又前往西山学武,久不在宫中,渐渐约定俗成。
真公主在外游历,假替身居于琼凝。
田十一,本名李雍,李为国姓,过于惹眼,于是借皇祖母田氏为姓,宗族排行为名,组名田十一,成为她的第二个名字。
也是后来得知,阴差阳错下,当年寻来的弃婴竟是柳府嫡女柳如淮的双生妹妹柳如沁,虽是双生但样貌各异。彼时柳如淮已成东宫太子妃,偶然发现琼凝宫的替身是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她们隐瞒所有人偷偷相认,殊不知宫中早已知晓,不过看在她们姐妹二人当时年幼,都是被家族操控的棋子,又未犯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不成想此举竟成纵容她二人联合柳家算计皇室的口子。
李雍愤然拍桌,“不行。”
越想越气不过。
“算计你不成,还敢打我的主意,柳家是想干什么,造反吗?一个太子妃之位就让他们心思这般活跃,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混淆皇室血脉,我倒要看看柳家没了这个太子妃,还敢不敢上窜下跳。”
李庭挑眉,轻摇手中茶盏,“父皇驳回孤的休妻请旨,你有办法?”
“你不行不代表我办不到。”李雍嘴比脑子快,根本没去看李庭那张阴沉的脸。
李庭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握盏的手背冒出青筋,“你再云,孤就把你重伤失忆的事桶出去。”
“……”
该死,早知道不向这个冤种皇兄透露那么多。
李雍摸摸下巴,缓言道:“父皇此时不同意想必是忌惮柳家在朝中的影响,毕竟两国会面在即,柳公门徒遍布天下,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
扬州辛云楼如此,对付柳家依旧如此,老套的温吞战术。
可惜碰上她这个喜欢乱棍打死老师傅的。
“我记得柳家那老头的寿宴就在这个月。”
“是,十一月十六,就在后日,父皇特命孤陪同太子妃出席,给柳府做脸。”
“那么想给柳家抬轿,那就……做死他柳家的脸。”
训诫言行的话到嘴边,李庭硬是憋回去,李雍的话虽糙,但令人莫名爽利。
在李庭的监督下,李雍最终还是扒拉了两口饭,等到出聚仙楼时日暮西山。
白虎开道,好不威风。
在楼上时光顾讨论柳家与催人吃饭,受伤一事被李雍一笔带过,加之见面时生龙活虎,除了情绪低荡,根本瞧不出重伤的痕迹,李庭竟忘问李雍与五卫失联后如何脱险养伤。
“你既回京多日,一直住在何处?”
“田十一!”
见鬼,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
循声回头,街口人影绰绰,李雍先一步认出寻梅。
街影憧憧,嘈杂颜色中闯出一人一马,一墨一白,踏光而来,横冲直撞地闯进她的世界。
李雍晃了晃半身幂篱,都遮成这样了,季向南究竟是怎么隔着半条街认出她的?
“你不是说头疼回府了吗?”
一脚踏上轿凳的李庭侧首,多日未见,旧友了不得,竟将他这位太子无视得彻底,不过……目光落在局促摇摆的李雍身上,他刚刚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李雍暗自打腹稿,如果她说回到一半饿了来酒楼吃饭,他能信吗?
“跟我回去。”
季向南翻身下马欲拉李雍走,李庭退步挡在二人中间,隔断炙热的视线,“品之,你与她是何关系,当孤的面,二话不说就要将人带走?”
听见李庭亲昵称呼季向南的表字,一向注重礼法的人也不计较他未曾行礼,李雍嘴角微抽,后槽牙一紧,果然,她的好皇兄早知晓季向南的身份,甚至两人交情颇深,不告知她实情,想看她的乐子!
街尾,一路跟踪过来的马车停在偏僻处,柳如淮紧捏窗棱,死死盯住聚仙楼前三人,她对卫国公府内的流言有所耳闻,季向南不识好歹,居然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拒绝大靖公主的邀约,那女人果真手段了得,连太子都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殿下恕罪,您身后的女子是我的朋友,借住季府,天色已晚,她该回去了。”
李庭的衣摆被拉住,往下扯了扯,季向南同样发现这个小动作,眼神一暗。
“品之大抵是认错人了,她与你并不相识。”
昔日旧友之间的气氛骤变剑拔弩张,李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季向南一直垂眸看她拉李庭衣摆的位置,指尖一翘,默默收回手。
季向南怎么奇奇怪怪的?
皇兄也不对劲,像是哪根筋搭错,她的意思明明是让他挪开点,本就戴着幂篱,视野模糊,这人往面前一杵,全挡住了。
当李雍正头疼如何缓和二人时,一道女声打破局面。
“殿下!”太子妃匆匆下马车,小跑到三人面前,两侧对称的金步摇琳琅作响,难掩富贵,急切中不忘行礼,“您与这位妹妹是……”
无端略去的话更引人遐想。
“妹妹若不嫌弃,可愿与我回东宫?”
周围渐渐围过来几个好事的百姓,有白虎卫在,他们不敢靠近,但若将未来驸马与太子当街争一女,太子妃无奈替夫纳妾的流言传出去,哪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太子妃的妹妹真不少啊。”
半身幂篱掀开一角,朝柳如淮微微一笑。
李雍在宫中待的时间不多,对这位皇嫂所知甚少,道是位知书达理的官小姐,皇兄性格孤傲,旁人与他相处极难,更别提朝夕相对,她起初对这位皇嫂是有些偏向与心疼的,但这些微薄的偏向止于那不该生出的野心与不自量力。
算计太子同房能划为家族压力,要求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子妃必须有子嗣立足东宫,但计划生下奸生子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诛。
如果不是太子防备心重未完全中招,这孩子要是真生于东宫,就会成为整个皇室的耻辱。
“你是……”柳如淮脸色煞白,踉跄两步。
幂篱就扬了一瞬,等季向南听见响动回头,李雍已然恢复原状,并从李庭身后移到季向南身边,伸手勾了下他腰间的牌子。
“走吧。”
语调懒懒,一副玩累想回家躺的模样。
季向南微讶,黑墨如漆的眼睛掠过朦胧薄纱,隐约能探到内里的燥意。
直觉告诉他,田十一不待见太子妃。
季向南不在意柳如淮因为田十一的动作变得青白交加的表情,李庭秒黑的脸也被他假装无视,任由李雍牵着令牌流穗拉他朝寻梅走去。
柳如淮久久方将视线从街口消失的两人一马收回,手心的锦帕被她绞得不成样子,“殿下,永昭不与我们一同回宫吗?”
李庭睨她一眼,“永昭不是在太子妃的尊驾上吗?”
透过人群,如狼般的阴翳锁定巷口停摆的华丽马车,马车内的人刷得放下帘子,紧紧捂住脸上的面纱,双肩颤颤。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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