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街上多出许多柿子摊,一筐筐装满朱果,观成色都是新鲜的熟果,零星摊子上有晒干霜制的柿果,空气中弥漫果味香甜,令人垂涎三尺。
草草扒饭的报应来得太快,李雍跨坐在寻梅上,肚子咕噜一声淹没在人声鼎沸中,掀开幂篱一角,左看看水果摊贩,右看看浆果熟食,下看看亲自牵马的季向南。
男女有别,虽有幂篱遮身,但季向南的脸在京都到底出名,要是碰见哪家子弟见他二人同骑,不日就能收到宫内的问责,于是便成她坐马他牵马。
在江南时,也许是为了适宜捏造的书生身份,季向南大多时候是半披发,李雍今日第一次见他如李庭一样将长发尽数一冠束之,显得后脑勺格外圆润,扶鞍的手蠢蠢欲动。
可惜,可望不可及。
长叹一声,隔纱观天。
云胧纱是双面纺,里层比外层轻薄,从内看外也更清晰,带有雾蒙蒙的朦胧感,隐约能见天边霞光与长街外巍峨高耸的登朱楼。
登朱楼中阁有人宴请,舞姬旋于高台,足尖一点,金铃随风,细嫩腰肢凹到极致,乐曲激昂顿挫,如进军的攻伐声。
宾客四座,高台四方,一舞毕,舞姬踏着中场的鼓点转去西边高台,李雍期待行至西侧继续观赏,视野毫无预兆的顿住。
“公子看看,想要哪种?”
色如霜雪的血烈马停在一处小摊前,摊主殷勤介绍,末了希冀地看着挑果的季向南。
“你想吃什么?”
李雍垂头,夕阳余晖有一缕落在季向南的侧脸,勾勒清晰轮廓,从高挺鼻梁到瘦削下颚再到起伏分明的喉结,喉结的主人专注挑选,并未有一丝目光分给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摊主才注意马背上还有一位遮在幂篱中的女子,“夫人快与你家郎君一起挑挑。”
“我们不是……”
“把这些装起来。”
季向南打断李雍想解释的话,摊主的注意也被他吸引走,动作麻溜地将他选出的霜果打包进油纸袋,等季向南结完账后笑容灿烂与李雍挥手:“夫人慢走。”
“……”
李雍想二次澄清,季向南依旧没给她这个机会,把油纸袋往李雍怀里一放,李雍被塞得猝不及防,慌忙将袋子护稳,等她回头,小摊已成后景一点。
“刚刚怎么不解释清楚,平白让人误会?”
尽管语气幽怨,但还是先从袋子里捞了一个深色霜果递给季向南。
“陌生人而已,何必多费口舌。”
一口咬破胶软果皮,甜味充斥味蕾。
“我还以为你很在意这个。”
季向南未料李雍竟是因为他才去解释,疑惑:“何以见得?”
手中的霜果很快只留下一个蒂,左右张望,瞄准一个馄饨摊边上的泔桶,单手一抛,精准入桶,投掷的人满意喟叹,“漂亮。”
季向南见其动作,举手投足,潇洒恣意,仿佛世间无人无事可拘之束之,一如初见,对人对事永远都那么胸有成竹,不惧后果,反观被执念困于一隅的他,可笑又可悲,嘴角因她牵起,却很快又因她平落。
“我观季世子对婚事很是抗拒,私以为你不喜欢。”
当日在扬州驿站,季向南说他不愿娶亲,夜谈时提及婚事也是秒变脸色,李雍暗自揣测,这位季世子并不愿意尚公主,甚至反感厌恶。
“的确不喜。”
季向南的直快反令李雍微讶,如此直抒胸臆?
“为何,娶亲生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李庭不愿娶亲的那些年,宗族长辈耳提面命,人人都将这话挂在嘴边,以为只要说的够多就能让他松口选妃,连鲜少在宫中的李雍每次回来都听得耳朵起茧,更别说风暴中心的李庭,好几次他都想提刀把多舌的人砍了,幕僚随从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劝回东宫。僵持两年后,为稳西北兵权,太子与康和帝长谈一夜,终是敲定太子妃人选,怀化大将军的亲外孙女,柳公嫡长女柳如淮。
难道……莫非……李雍脑海中快速闪过她在驿站问季向南的最后一个问题,不会真被她戳中了吧?
季向南没发觉身后的人思维发散到天际,默了三息后方说:“家父家母曾允诺婚事会尊重我的意愿,这桩亲非我所愿偏拒不得违不得,叫我如何欢喜。”
非他所愿。
抛去那些听信传闻的外人,他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他不愿意。
但,又如何呢。
他的意愿在皇权面前渺小如砾尘,不值一提。
童天盛时常调侃他与田十一,看似撮合,实际是想让好兄弟珍惜最后的时光,待婚事一成,他的情感将被世道牢牢锁住,难以挣脱。
季向南也不知为何自己会与田十一说这些,大抵是被她的自由刺激,忍不住将他的负面外放给她。
如她一般无忧狂恣,遇见枷锁会如何处之?
“对婚事不喜,对未婚妻呢?也……不喜吗?”
这一问藏着一丝连本人都未觉的忐忑。
李雍感受到没由来的紧张,手不自觉收力,怀中装果的油纸袋逐渐皱巴。
回应她的是更长时间的沉默,长到天色暗压,霞光散尽,沿街陆续亮起烛火。
李雍头次觉得骑马是件极慢的事,聚仙楼与功里巷真的仅隔三条街?
约莫过了三刻钟,终于望见功里巷口,敦实的石狮子上卷了一圈凌乱的黑绸,像是被风刮上去的。门房牵走寻梅,季向南迈过门槛,却没听见身后人跟上来的动静。
夜风吹晃高挂的灯笼,人影飘摇,静立于台阶下,撩开幂篱,抬头看顶上的牌匾。
硕大的“卫国公府”,怎就叫她错过了呢。
长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不敢放,不愿放。
“你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了?”
田十一说过,等她恢复记忆就会离开,且不会向他辞行。
所以,如果不是他在聚仙楼前喊住她,如果不是太子妃横插一脚,她是不是会直接跟太子离开,只字不提,再也不会出现。
麒麟卫,是朝臣不能触碰的禁忌。
身为麒麟卫的她,同样也是他难以企及的存在。
江南一段,如梦似幻,恍如隔世。
李雍轻叹一声,状似刚记起这事,“今日在英王府遇见两个熟人,托她们的福,我的记忆恢复了。”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季向南将自己匿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自然是去寻仇呀。”
语调轻快,浅眸微笑,仿佛所言不是打杀险事,而是普通玩乐,松快轶事。
明明是不同眉眼,却能隐约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太子李庭谋算人时也是这般面笑内讥。
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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