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陈息已经换好了舞裙。
织金镂银,缀满珠玉,把陈息的手臂腰腹衬的有如白雪。华服色彩斑斓,头上的功夫也耀眼。一头乌云鬓散开,打成胡风的小辫,里面编进红金细线,闪着微光,再压上一顶金色雪莲形制的发冠,俨然就是从克孜尔石窟上飘下的飞天。
陈息装扮完毕,轻盈盈站起,腕脚踝的金镯金珠泠泠作响,别有趣味。
“真是落花踏尽游何处啊。叶荣伸手正了正陈息的衣摆,轻声喟叹。
陈息眨了眨眼睛,“荣荣,想看看我跳舞么?”
叶荣无奈地笑笑,“你想玩便玩吧。”
广袖破空一掷,陈息的腰肢如柳枝一般,柔软非常,渐次仰面倒下,娇弱无力一般,再又脚尖轻点,打着旋儿立起。白玉一样的手也似乎搏动着虚空的琵琶弦舞动,她学的是西域舞姬,琵琶时而靠在肩上,时而举过头顶,花样虽多,但分毫不错。渐渐的,她的双足旋转得更疾,整个人都转成道金色虚影,有如开得正烈的榴花,只几股七彩宝石的发饰追着胡辫飘出,如水飞溅。
旁边的化妆师和造型师,都看得屏息静气。
世上从不缺漂亮女孩,但真正骨相皮相俱佳又气韵无穷的大美人,实在难得。
就在他们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陈息开口轻声吟唱了起来。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平,白发如丝叹何益。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她随着歌声余音,徐徐俯身,抬起一双盈盈的眼眸。
摄魂夺魄,真是摄魂夺魄。叶荣这样想着,颇为自豪地笑着鼓起掌。
化妆师和造型师这才回过神来,也鼓起掌。
在这阵掌声中,有一处来自门外。
陈息和叶荣抬头看去,男主演宁驰正站在门外,面上含着温柔笑意。
时针走过三点,陈息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今天夜戏拍完了胡玉楼里的蹁跹舞动,下一场戏在三天后,但她一闭上眼,颇黎一生的颠簸就在脑海里翻涌,太阳穴一突突地跳动,就索性翻身下床,把横笛从行李箱里找出来,小跑着往顶楼去了。
陈息是个不安分的主,第一天来就把酒店摸索了一遍,如果发生火灾,她有自信可以带着叶荣,从住的十四楼踩着空调机逃到二楼,再勇敢跳到游泳池里。甚至她都开好了脑洞,如果丧尸来袭,这间客房可以坚守几天,再选择什么路径突围。
站在酒店十八楼往下看,三点的X城像只沉睡的鹿,安静祥和,只有一缕一缕城市要道的路灯。漆黑的天幕和远处的地平线连成一体,星星压得很低很低,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串成吊坠。
陈息试了试笛子的声音,挑了首幽幽的古曲,收着些力气,不吹得过分响亮,慢慢散开,就如同风声一般。
一曲吹罢,陈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就在此时,顶楼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她扭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装的青年男子,静静地站在门边,身上披被着一身月光。
在名利场娱乐圈里走过一遭,陈息还算有点眼光。
这男人身上的衣着一看就不是便宜质地,手腕上那块黑色机械表也不菲,解开的袖扣更是上好的宝石料。但这些好东西,配上他那副皮囊,只能堪堪算不辜负的。
如果用玉来打比方,宁驰如一管玉笔,但他像是一方玺,甚至有点像玉钺。虽一言不发神色平和,但自然地就带出一股上位者的凌然。
男人近前走了几步,陈息也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五官。
是一副聪明通透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和唇线都很锋利。
如果亲上去,可能会划破嘴唇吧。这样顽皮念头不由得从陈息脑海中划过。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几分钟,陈息是个忍不住尴尬的人,便笑了笑,“先生,不会也像我一样,出不了戏,大晚上来顶楼吹风吧。”
男人垂下眼睛,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我是上来吹吹风的。我的戏有还段日子才能开始。但是如果时机到了,临时开拍,也好的很。”
“你是哪个组的?”陈息一下就来了兴趣,虽然自己半退圈七年了,但若在圈子里这样清贵英俊的人物,怎么会没有半点风声。
男人只神秘一笑,并不回答。月夜清辉,衬得他的一对漂亮眼眸透亮璀璨,却又压抑着什么,掺杂着些欲语还休的情绪。
两个人又沉默对视片刻,在陈息想要找理由下楼时,男人又开口了,“之前见到陈小姐,还在贺华光导演的《阿房宫》片场。”
那是贺华光,也是陈息的第一部纪录片。
剧组扎根在西安四小时车程外的村子里,而且发生在六七年前了。
在片场见过?陈息心中暗自嘀咕。
男人见她面露疑惑,面上的笑意深了些,“我那时候去探望一个亲戚。就在拍杜梨树的那一天。”
陈息呀了一声,这才全信了。
贺华光这个小古板,其他时候都温柔好说话,只是拍摄时格外不近人情,要求苛刻。但这也格外对陈息的脾气。
陈息牵动记忆,面上的神态也活泛起来,语气也活泼起来,“你是第几天来的?我可跟你说,贺导那时候想要山坡上一棵树,树下有白色小路蜿蜒向上,但是怎么都找不到,脸都黑着。最后还是我想出来,踩一条路给她拍。”
“那时候,我只看到陈小姐一个人,上坡下坡,怎么剧组其他人不帮忙的?”
陈息摆摆手,“是我不许的,这条路是要拍赵女凝视赵国被屠城背影,我演那个赵氏女,自然要我的脚来折腾,也方便我入戏。”
“那陈小姐走了多久?”
“哎,走到第三天,人都恍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实在是记不得了。贺导什么时候拍下的背影,我也是记不清了。”
男人听着,微微侧过脸去,表情全藏在黑暗里。
陈息偏着头想了想,拍手笑道,“还有一次,她觉得外面的光太毛躁了,如果能建一座灰楼,拍起来就润了。”
“真起了灰楼吗?”
“那倒没有,外面除了土坡就是山岗,谁能在短短拍摄时间里起高楼呢。她听到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挑着角度拍,吃饭时候有些呆,荣荣问她要不要多点臊子,她只回答,外面有座灰楼就好了。过了几天,拍完看样片,我的经纪人问她,行么,她说还行吧,我可是在心里念了好几声佛。”
说着,陈息就欢快地笑起来,如夜风吹过铃铛。
男人脸上也展开笑颜,真是奇怪,他这样冷峻凌然的皮囊,笑起来却是十分温柔缱绻。
“那时候她要是硬着脖子,一定要座灰楼,我倒也乐意砌砖,挺好玩的呢。”
“陈小姐很爱自己动手做些东西。”
“那不是,我跟你说,我可还捣鼓过薛宝钗的冷香丸。”
“可像书里所说的那样,清凉消火气么?”
“怎可能,还不如我自己采了浆果,来做蛋奶冰淇淋的浇头呢。”
不知为什么,对着一个陌生人,陈息能有这么多说不尽的话。
可能是她平时废话就很多,但是总是思绪一会跳着一会跳那,常惹得叶荣装聋不理,而这个人什么都觉得有趣,她怎么编竹椅,如何摘柚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可能是这个人一身气派清朗又贵气,应该是几代好教养浸润出来的,说什么在他那里都是安稳的。两个人就像相逢擦过的云,吐露一些隐秘行事也很妥当。
可能是这个人的眼睛太亮,被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眸,专注深沉地注着,应该没有人会不想一直说下去。
天渐渐泛出鱼肚白,陈息虽毫无困意,但也明白该回去好好休息调整状态了。
她什么都没说,男人却能明白她眼波流转之下藏的意思,伸手去推顶楼的门。
“陈小姐,下次如果能在隆冬拍戏,唐城的雪景非常值得一看。”
“是么,我记下了。”陈息爽快一应,“大雁塔要是落雪了,也很好看的,还有紫禁城,巍峨皇权建筑配上不染尘俗的六出花,真的绝美。”
陈息轻快地走下楼梯,并没看见身后的男人抿了抿嘴,也没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我记得的,我永远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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