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梦》的故事里,导演两明一暗,三线并行,一线叙述杨玉环为玄宗所弃,天宝之乱时仓惶赴死,一线写颇黎被李十郎辜负,而最深情幽微的目光,是投向大唐帝国的没落,一朵盛世牡丹渐渐零落成泥。
颇黎一角,虽是胡姬,但用了霍小玉的典。
她本是金枝玉叶的王府小姐,但因异族生母卑微,在郑王去世后,被逐出家门,十五岁那年沦为清倌人。而就在这一年,李十郎进京赶考,他本就以苍茫边塞诗享誉长安,摘得了状元头衔后,更是风光无两。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在街坊的穿针引线之下,二人于颇黎的香阁见面。
二人一见如故,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以红烛为媒,以美酒为约,起下了各种盟誓。
之后李十郎长住胡玉楼,每日里二人同吃同住,同出同入,真如夫妻般如胶似漆。
一年时光如流水而过,李十郎升为郑县主簿,并回回家乡东都洛阳探亲。
他一次次许诺,安排好一切以后,再接颇黎到郑县完婚。但当李十郎回乡后,其父母坚决反对娶一个胡姬入门,而他思虑再三也觉得娶官宦人家的女儿对自己的仕途会有帮助,于是热热闹闹地办婚事。
苦苦等待情郎的颇黎,担心终成事实,悲恨交加,大病一场,自此卧床不行。
李十郎负心之事渐渐传开,宁驰扮演的义愤的黄袍道士将趁他进京办事,硬是把他架到了颇黎床前。颇黎面见负心之人,纵有万般苦楚却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只是拿起一杯残酒泼地,表示与此人已是“覆水难收”,便倒地而亡。李十郎抚尸大哭,悔之晚矣。
这段负心郎君的故事,着墨倒不多,导演要拍大唐的陨落,就是拍最美的绽放和凋零。所以陈息其实要拍的重头戏,也就是颇黎在胡玉楼的舞蹈和最后的泼酒诀别。
演李十郎的人也倒有副风流皮囊,倚着栏杆在折扇上作诗的姿态,也有古韵。只是要论通身的气派,还是差着宁驰十里地。
就算只是穿着黄袍子演个道士,他眉眼也如水一般温柔,背影如山岳一样坚定。
颇黎躺在锦绣堆里,穿着石榴裙,病骨支离,面色雪白,如一尊玉石雕成的艳鬼。
她那因病而深陷的眼睛,在看到李十郎后,慢慢有了光彩,先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着神思的慢慢清明,而变得悲愤交加。李十郎见她这模样,忍不住长恸号哭,宁驰所饰演的黄袍道士袖着手站在一旁,只向他投去冷冷的余光。
颇黎挣扎着半坐起来,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抓住李十郎的手。本来纤纤十指如玉葱一般,如今鲜红豆蔻都已斑驳,寸把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负心郎的肉里。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终生,日夜不安!”
这样刻毒的诅咒,从颇黎那张绝色的皮囊下吐出,只让人觉得怜惜。黄袍客看着她,如看着一直被猎人陷阱夹住喉咙奄奄一息的小兽,眼中满是沉郁的悲伤。
而李十郎挣扎着把手抽出,慌张后退,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胡玉楼。
颇黎气之将绝,哀哀哭泣,黄袍客见此,长长叹了口气,斜身倚帷,将她抱在怀里,只见玉穗帷中,佳人的容貌明艳如初,永如在李太白酒桌前翩然起舞的那一瞬。
导演喊了一声卡,叶荣便立时上前几步,将陈息从宁驰怀中接过。
“宁先生还要备戏,我们先回去了。”叶荣寒暄几句,便扶着陈息往回走。
宁驰启唇几次,终究是没有说话。
回到酒店后,陈息洗漱了许久,才盘着一头乌发晃晃悠悠地到窗边盘腿坐下。
她下意识地牵着叶荣的手腕摇晃,嘴里一会就要叫一声“荣荣。”
叶荣早也习惯她抽离角色时神神叨叨的模样,习惯地一手翻看本子。
随陈息一同北上后,叶荣考取了京城大学文学系的硕士,贺华光的那几部纪录片也有她创作剧本的功劳。不然若是只单做陈息这个半退圈明星的经纪人,早也饿死了。
到了凌晨一点,叶荣才差不多从颇黎的身份中脱离,全身散发出一种可以去跑马拉松的亢奋,吃着烤串,深夜叫车向X城的古城墙和渡口杀去。
大概是因为《神雕》的几处篇章发生在这座城里,X城政府在一处江边阔地挂了“风陵”的牌子。这本是发生在山西的故事,但因着小东邪郭襄的缘故,便叫上了。
可能是颇黎的舞还没有跳够,陈息穿着白色的长裙子,跳到江边的浅滩上又转起圈来。叶荣阻止她的搞东搞西的声音也虚弱了几分,只能一瞬不错地盯着她。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女演员溺毙江中恐怕就会成为《唐梦》最爆炸的宣传了。
“荣荣,我给你吟诗要不要。”
“我的意见有用吗?如果有用,我们就回家再背好不好。”
陈息噗嗤一笑,转过头去踢水,把一江的星辰光芒都搅乱了。
“不打弘农无西北,不守南阳无中原,襄阳不保荆州乱,寿春不破江东悬。”
念到最后一个字,她还顽皮地语调上翘,像坠着个小钩子。
“荣荣,扔啤酒来呀。”一边说着,陈息还鞠了一捧水向叶荣甩来。就算接到了酒,她还是好不安分,掂着脚尖在水中又蹦蹦跳跳几下,发梢都挂满水珠,才坐到江边长廊。她牙齿一用劲,起开了瓶盖,翘着腿,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陈息生的实在是美,加上这样的轻狂恣意,加上被江水打湿的发梢鼻尖,如同个水灵灵的妖精。但当她干尽一听啤酒,抹了抹嘴,静静看着远处的皎皎明月,安安分分坐着时,又生出一股清淡寥落的味道,如蟾宫里的广寒仙子。
“X城真像个美人,有人来夺她来守她,可惜,没有多少人好好吹过这里的江风。”
叶荣吃尽最后一口鸡肉拍拍手站起来,“好啦好啦,回酒店吧。”
“荣荣啊,你知道我怎么这样了解X城的故事吗?”
“好好好,你移情能力一流,对兴亡流转格外有感触,行了吧。”
陈息眯着眼嘻嘻一笑,“是因为我玩过三国志啊!这里可真是战略要地,是臭名昭著的战争绞肉机啊!”
叶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陈息拽起,扯着往回走。
刚进酒店大门,就又遇到熟人。
帝都电视台纪录片频道,年轻又履历漂亮的女导演,贺华光。
她天资出众亮眼,背景更是出众,根正苗红的大院子弟,爷爷是红墙内的人。
她一个哥哥从政一个姐姐从商,都做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而她从小只爱艺术,因是幺女,便少了压力多了宠爱,能逃开案牍公文和企业数字,做自己喜欢的事。
贺华光和她们三人,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陈息叶荣二人北上时,贺华光刚从国外回来。虽然背景雄厚,但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要靠实打实的作品。而陈息叶荣正为如何打开工作局面而发愁。
于是贺华光提供了纪录片频道的机会,和两套电视台对门的小公寓。陈息提供漂亮的演技和皮囊,以及当时还盛的星光。叶荣提供在HK电影黄金时代制片的经验和编剧天赋。
《紫禁城》《阿房宫》《河西四郡》《清明上河图》《外滩》《大雁塔》,这六部风格迥异的纪录片娓娓道来,彻底奠定贺华光在历史人文纪录片领域的地位,叶荣的编剧水平逐渐成熟,至于陈息,每一年的美貌,都在在祖国的山川中,妥帖保存。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准备去R国,研究人家的地铁、宫殿吗?”
贺华光柔柔一笑,如铺开满地的月色,皎然平和,“拜访个家中长辈,也来探探班。”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房间走去。到门关紧,陈息才卸下小心,快活一笑,伸手攀住贺华光的手臂,“还不多亏大导演,若没有《大雁塔》里我演的平阳公主、高阳公主,玉真公主,张导演也不会给我试镜的机会嘛。”
贺华光微微蹙眉,“阿息,凭你的能力,在电影里两条叙事线都拍,杨玉环和颇黎都演,也是不成问题的。”
叶荣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七年前了。何况,哎……”
见她看着自己而止住了话头,陈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顾虑的,不就是HK那里还看不惯我吗?寰视影业的小子,我打了也就打了,眼睛青了,鼻子破了,肋骨断了,又怎样。现在再遇到这等混账,我还是要揍的。”
刚在路上,贺华光顺手买了些糖炒栗子,一面倒在桌上,一面满不在乎地说,笑出声来,“打就打了,一个小小的二代,若在京城欺负了你,有的人是来压他。你可不知,只是几部纪录片,你也能养出多重量级的影迷呢。”
陈息和叶荣看着这位大大的二代,也笑出声来。
三人剥着栗子,又闲闲地叙了些近来长短。
“话说,你们刚去哪里呢,这栗子都不那么热了。”
“渡口那里,这位突然生了豪情,要去江边对月吟诗。”
“可比你对月吃烤串好。”
“我割腥啖腥又如何,一会吐出来可是锦绣文章。”
“啧,荣荣真是愈发张狂了。阿息啊,刚去渡口,你可见到我三表哥了吗?”
“又是那一尊大佛啊?”陈息丢了口板栗到嘴里,斜倚着桌子,面颊微醺。
贺华光倒不接话,是含着颇有深意的笑容,静静地看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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