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一把自己的想法和周元意说了，周元意也有些意外桑皮线的效果，把小狗抓过来仔细看了看伤口，确实如她所说，他并没有急着下结论，两个人便又一块儿观察了好几天小狗的情况。
到了第七天，小狗已经在院子里能行走自如了，整天跟在周十一的脚边，只是还不敢撒开腿跑。
周十一见它好得差不多了，就给它拆了腿上的线，伤口处现在只能看到一道细长的疤痕，摸起来也没有硬结和肿块，等小狗的毛再长好，估计就看不出什么了。
之前它受着伤，周十一也不敢给它洗澡，现在拆完了线，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周十一趁着日头好赶紧烧了一锅热水，晾温了倒进一个旧盆里端出来，准备在院子里给小狗洗个澡。
小狗不太喜欢水，见着水盆老想躲开，它现在灵活得很，周十一费了一番力气才制住它，拎着它后脖颈的那一圈皮毛就往水盆里放，它还想挣扎，呜呜地叫着，两条后腿一接触到水面就叉开，拿脚掌去寻盆的边沿做支点，直接凌空劈了个一字马，把一旁边喝茶边看戏的周元意逗得哈哈大笑。
周十一有点郁闷，把小狗提起来一点，它就把腿收了回来，再往下一放，它又劈了个叉。
她想了想，只好先用手鞠了点水淋在狗爪子上，让它适应一下，也让它知道水的温度不高，再慢慢往上一点点把小狗的身体浸湿，小狗这才接受了要洗澡的事实。
把小狗弄进去洗了没多久，盆里的水就浑得像进了个泥娃娃，周十一拿胰子在它身上打了一圈，用手指轻轻的搓它的皮毛，足足洗了三盆水才搓干净，又取了把梳子给它把打了结的毛梳顺。
小狗逐渐享受起她的服务来，乖乖把脑袋搁在木盆边缘，只时不时哼唧两声。
周十一洗完了才发现，原来这只小狗之前的黄毛纯粹是脏的，它本来的毛色是白的，而且还是纯白的那种，连尾巴都看不见一点儿杂毛，愈发衬得两只黝黑的豆豆眼清澈又无辜。
刚一出盆小狗站起来就要甩水，周十一眼疾手快地取了块干净的布巾把它从头到尾包住，慢慢把皮毛上的水擦干了才放它自由。小狗撒欢一般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跳上了院子里的石凳，惬意地卧倒在周元意旁边晒太阳。
周元意也觉得这狗活泼可爱，摸了摸狗头，招呼周十一过来坐下一块儿喝茶，“女儿，咱们给小狗取个名字吧。”
周十一看着腿边这一团雪白，想了想，“就叫小白？”
“太普通了，”周元意不同意，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后灵机一动道，“不如叫周十二吧，它以后就算是正式的周家狗了。”
周十一：“……”
“十二郎，”周元意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好，自言自语道，“听起来就人丁兴旺，不错。我明天就给它刻个狗牌挂上，免得再走丢了。”
“……行吧。”周十一安慰自己，众生平等，天人合一，也不可歧视动物。
最重要的是，为人子女，不能对亲生父亲动手。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周元意看时辰尚早，就把书房里的账册搬了出来，一边晒太阳一边盘账。
他习惯每月亲自盘一次账，医馆虽小，但要运转起来也有不少杂事，所幸他是个细致的人，又干了这么些年，做起这些事来也算得心应手。
周十一也没闲着，抱了个算盘在一旁替他复核账目。
核了一会儿药材的成本，周十一问道，“这个月的蒲黄和三七都涨价了？”
蒲黄性甘平，有凉血止血和和活血化瘀的双重功效。三七性温，有散瘀止血，消肿定痛的功效。这两种都是医馆里的常备药材。
“涨了三成，”周元意答道，“这个月我就少进了些，库房里还有些存货，不碍事。”
周十一点点头，又翻了翻前几个月的药材购买记录。药材价格有变动是常事，不过一般是在一到两成的范围内，一口气直接涨三成还是挺少见的，但也不至于影响医馆的日常经营，“不影响用药就好，下个月我再看看，要是价格降了我们就多进一些，没降的话就换地榆和五倍子。”这两种药材也有类似的功效。
周元意颔首同意，他的诊费和药价都收的不高，也不太愿意涨价，所以只能在成本上多做控制。
“其他的药材还有涨价的吗？”周十一又问。
周元意想了想，“我记得附子和人参也涨了一些，大概两成左右。”
附子大辛大热，有回阳救逆之效，它的炮制工艺复杂，又大多是从四川运来的，这几年价格一直比较稳定。而人参的供应主要依赖东北，野参向来稀缺，又因其有大补元气之效被世家大族囤积，价格常年居高不下。周元意行医多年，看到价格合适的也会收几根备用。
药材的价格本就受多种因素影响，收成、天气、运输等等，去年有一家专收黄芪的药材铺子库房遭了火灾，一夜之间把一屋子药材烧了个干净，之后不到半个月，黄芪的价格就涨了五成。
周十一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这回有些不太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记在心上，暂且放置着。
盘完了账，周元意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我看十二郎恢复的很不错，你的外科天分在我之上，这些日子的勤学苦练我也看在眼里，既有天分又肯努力，难怪进步神速。”他一脸欣慰道，“我觉得你的这套方法很有价值，但目前用在人身上还为时尚早，毕竟一次的成功有可能是偶然，所以我这几日打听了一下，官府下设有群牧司，不过只是负责管理全国养马事务，其中包含病马监，专门收治患病马匹，牲畜种类还是单一了些，也不好打交道。相较而言，民间的兽医还便利些，西城郊那边有个专治兽病的大夫，名叫苏源，想必见过很多受伤的牲畜，你可以与他讨教一番，也能趁机多在动物身上做几次尝试。你看如何？”
此时民间兽医虽地位较低，但仍有杰出代表，比如山西阳城县的常顺出身兽医世家，因使用草药群体药浴法治愈战马的疫病，而被破格封为“广禅侯”，成为了史上唯一被封侯的兽医。
周十一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很明显，父亲对她学外科这件事情的态度，已经从不劝阻变成了支持，这对她来说意义重大。虽然之前凭着好奇和一腔热血就扎进了外科，但毕竟前路茫茫又孤身一人，陷入困境时难免心生怀疑。自小父亲一直是她崇敬和仰望的存在，他的支持让周十一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心感，“多谢父亲。”
周元意看到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就去安排了，还是老一套，先备点礼，我再带你上门拜访。”
“好。”周十一自无不可。
“对了，有一点你需得注意，给牲畜做缝合用过的工具切不可再在人身上用，免得把牲畜身上的病过到人身上。”周元意提醒道，“你手上的那套工具看起来还是不太趁手，给牲畜用倒是够了，但若是以后要用在人身上，还是得重新改改，打一套新的。”
“父亲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周十一把委托徐如风的事如实告知了他，“我现在就等着他那边的信儿。”
又是这个徐如风？周元意心里咯噔了一下，上次周十一跟他提给虞夫人接生的事情时，他还没有太在意这个人，但这一次他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坦然，周元意稳住了心神，随口应了一句，“那好，咱们就先等等看。”又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们这里姓徐的人少，他是哪家的郎君？”
“我也不太清楚，他好像不是本地人，”周十一答道。
周元意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只是哦了一声，又轻描淡写道，“下回他若是来医馆了，你就指给我看看，他年纪轻轻就离家参军，我们可以多照拂一些。”
周十一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又感叹道，“他若是生病了，肯定是个很不错的患者。”谨遵医嘱的那种。
周元意：“……？”事情和我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一时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担忧了。
总之先见见人观察一番再说，周元意心想，若是这小子不安好心，得趁早打发掉才好。
父女俩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喝完了一壶茶。
周十一不知父亲心里的纠结，脑子里已经在想着该向兽医讨教哪些问题了。
马匹、耕牛和驴子等因战争或劳役都容易导致肢体损伤，一般可以通过针灸、药物和外科进行治疗，比如马的漏蹄病就可以通过削蹄和热烧法治疗。《安骥集》和《痊骥通玄论》等都是兽医撰写的书籍，里面系统总结了马病的诊断与治疗。比如《痊骥通玄论》就记录了“跛行诊断法”，通过观察马匹步态判断蹄部疾病。
这些大体型的动物都是贵重的财产，尤其是战马，因此主人家一旦发现它们受伤，也不会吝惜请兽医来看病的诊费。
给动物看病的难度并不比给人看病低，一来人无法与动物沟通，只能通过观察来做诊治，自然更谈不上让它遵医嘱了，是名副其实的“哑科”，这一点倒是和小儿科类似；二来就是大体型的动物不好控制，尤其是在受伤后警惕性更高，很难近身，感到危险时还可能会暴起伤人。人要是被踹上一脚，不是骨折就是内出血。真要说起来，兽医比普通的大夫还难当一些。
不管是给人看病还是给动物看病，只要能为其减轻痛苦，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如果能把外科的技能用在受伤的动物身上，周十一也是非常乐意的，但她最终的目标还是想救人，即便有时候一个人的价钱可能还比不上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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