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但不论再忙，周十一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尝试用铜镜联络周圣。她原本以为，按照前两次的经验，这铜镜是每月初七能发挥作用，因此到了初七那日便格外期待，可奇怪的是，那日依旧没能和周圣联系上。
这不免让她颇为失望，但纵然心中有疑惑和不安，也只能先暂且按捺住，她这一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高强度的操作训练带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如今她的外科基本技能应用的越发娴熟。就拿六大技能之一的切开来说，随着她的手对于刀尖切开皮肉的感觉越来越熟悉，周十一对指尖力道的把控也越来越精准。看似随意的一刀划下去，切口的位置却是恰到好处的，长度不多一分，厚度也不少一分。
所谓万事开头难，切口开的好，可以简单理解为开了个好头。
苏源站在一旁看她忙碌，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开始给动物做外科治疗时的样子。
那时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下刀时难免心存犹疑，因此做出来的切口也是磕磕绊绊，宛如锯木头一般。好不容易开了切口，有一次做到一半才发现切口开的太小，只能又转头回去把切口扩大。他当时内心既自责又羞愧，觉得自己能力实在太差。不过虽然耗费不少时间，所幸治疗还是顺利完成，没有折损一条性命。
从那之后，他在加倍练习的同时还会对动物的解剖做细致学习，渐渐在脑子里将这些知识搭建起架构，直到闭着眼睛也知道下一步会遇到什么。
目前周十一的部分技能可能还不如他，但她下刀既稳又准，心中似乎从来没有过犹疑，苏源知道这种一往无前的笃定并非盲目产生，而是由一次次练习磨砺而来。假以时日，她的水平必定会在他之上。
由人到动物，再从动物回到人，这条路线看似是在来回折腾，实际却是最保险的，选择走这条迂回的路线的人本身也是为责任感所驱使。
这天下之大，世上物种千千万万，苏源最讨厌的是人，而在人里面，他最讨厌的则是庸医，尤其是那些既无天分，又不肯努力，但非要学医的人，这种人在他眼里与刽子手没有区别。不对，这种人甚至还比不上刽子手，因为刽子手至少杀的是该杀之人，但庸医做的事是草菅人命。
“苏先生？”周十一见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许久未移动，只好出声提醒。
苏源回了神，他倒是并不觉得尴尬，“做完了？我看一下。”
周十一往侧方走了一步，让了位置出来。
苏源仔细看了一下被固定在案板上的这只羊，它的伤口在腹部，周围的表皮被缝了七针，针与针的间距相当，边缘对合的整整齐齐，“最近天气炎热，要注意观察伤口的恢复情况，每日清洁，以免化脓。”
“是，”周十一应道，“我等会儿去收拾一个靠墙角的棚先给它住，这几日恢复期就先不放它出去了。”
“地上多铺些干草，另外在水里加一些蒲公英煮给它喝。”苏源叮嘱道，又摸了摸还有点晕乎乎的羊，和它说起话来，“脏腑没有大碍，给你加点餐吧。我记得后山有一片紫花苕，我去给你割点回来，这个有甜味，你会恢复得快一些。”
周十一对他这种与动物说话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些受他的影响，偶尔也会在喂食时和它们唠嗑。
有些比较通人性的动物比如狗、马等，既可以听懂人的简单指令，也能感受到人的一些情绪，与它们说话本身也是一种在相处中增进信任的方法。
苏源交代了一声就背着筐去后山了，他时常去后山采药，对那里熟悉的跟自家后院一样。
周十一先把现场收拾好，然后拿出记录册，把今日的心得体会提炼总结了几条记下。她每隔三日就会把之前记录过的东西翻一翻，每隔七日还会和周元意讨论讲解一下，如此重复几次直到这些知识都烂熟于心。
随着技能的不断提升，她再回过头来看以前的记录，又能发现一些隐蔽的错误，然后进行纠正调整。
因为每日长时间的拿刀、钳子和笔，她的手上被磨出了一层茧子，有时到了晚上手指甚至无法正常伸直，只能先用毛巾热敷，再慢慢按摩缓解。
周元意心疼女儿，勒令她每隔五日休息一天，并且缩短每日的练习时间，还把做记录的活抢了去，现在变成了由周十一口述他来写。
这天周十一正躺在院子里摇椅上休息，许久不见的徐如风突然登门拜访。
“你怎么来了？是给我的工具锻造好了吗？”周十一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起来，满怀期待地问道。
徐如风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把背上的匣子取了下来放在石桌上，笑道，“刚取到东西我就给你快马加鞭地送来了，你过来看看。”
周十一一样一样看过去，外科刀、剪刀、钳子、拉勾、凿子等各有三件，还有做成半圆形的一套缝针，她每一件都拿到手上试了一下，发现大多数是符合自己的设计图纸，有一些则做了细节的修改，让工具用起来更加省力。所有的工具尺寸都是按照她的双手来做的，外科刀自不必说，既精巧又锋利。那一套缝针细而坚韧，还专门配了钳子来做持针器固定，使用起来比徒手穿刺实在便利太多了。
她越看越满意，恨不能当场就拿了这套工具去实际应用一番，“你来得正是时候，有了这些，我的速度还能再快三成。”
徐如风见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合你心意就好。”他很能理解周十一的心情，他也有一把趁手的枪，日日都会拿它练习，也时常擦拭保养，每回上战场都会带上，这枪在他手里用起来时，就像是他手臂的一部分。
周十一把这套工具细心收好，给徐如风添了茶水，又仔细看了看他，“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是不是长高了？你站起来，我们比一比。”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徐如风把刚拿起来的茶杯又放下，与周十一并肩而立。
“果然，上次我见你时头顶还能到你耳朵中间，这次就只到鼻尖了。”周十一伸出手掌在头顶比了比。
徐如风摸了摸鼻子，“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吃的比较好。”
周十一示意他坐下喝茶，“这样才对，我看你的身板也结实一些了，估计没少训练。”
军营里的事徐如风不好跟她说太多，便含糊应了，又道，“我今日本来是去回南医馆找你，但是没看见你，就到你家来看看。”
“哦，我最近要去西郊那边苏先生的畜牧场给动物做治疗，所以不常在医馆。”周十一道，“幸好今天运气好，正好碰上你过来 。”
“你还要诊治动物吗？”徐如风不解地问。
“算是练习技能的方式吧，先练好了，再用在实战中比较有把握，而且能治动物也是一件好事，技多不压身嘛。”周十一解释道。
这倒也有道理，徐如风自己就既能使枪也会用剑，还擅长弓箭，虽然练习耗费的时间多，但这也是他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重要原因。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锻造这套工具的费用呢？”周十一想起了正事。
徐如风从怀里取出一份清单，上面列好了各项支出明细，最后有一个金额总计。
这倒是一目了然，周十一先看了总的费用，与她预想的金额差不多，基本一次性花光了她这些年攒的所有的私房钱，不过这套工具实在可心，这钱花得值。
她扫了一眼徐如风列的细项，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就让他稍坐一会儿，回房间取了一个木盒子出来，笑道，“你点一点。”
待徐如风点完之后，她又递了两个药瓶过去，“左边这个是人参丸，右边是止血粉，你带回去，以后可能用得上。”这两瓶药是她特意挑的，药效也是最好的。
徐如风再不通医理也知道人参的贵重，下意识就要推拒，但还没开口就被周十一抬手打断了。
“为了这套工具，想必你费了不少心力，我可没在单子上看到一点记录。”周十一一定要他收下，“你在战场上难免遇险，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同袍也应该拿着，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命，这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徐如风闻言便把木盒子推了回去，“那你把这个收回去吧。”
周十一失笑道，“这两瓶药哪有这么贵，我自己买了原料做的，这人参丸是用人参、茯苓等药材研末制丸，方便长期保存，能补益虚劳，慢性虚损的时候可以用一些。”她顺便又多说了几句，“不过若是出现元气暴脱、脉微欲绝的危症，还是得用独参汤，也就是用大量人参切片后煎煮，顿服或频服才能快速起效。好了，你快收起来吧。”
徐如风见她神色坚决，心想这是她一番心意，以后再送一些回礼就好，“多谢。”
周十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我前几日到米行买米，发现米价在上涨，上个月涨了价的药材这个月也还在涨，虽然幅度不大，但是有些奇怪。我想问问你，是不是边境有什么变动？”
徐如风的位阶太低，接触不到什么核心的消息，但最近一段时间军营里的操练强度明显更大了，再联想到魏将军四处找铁匠打造新研制的兵器，他心中其实也有一些猜想。
而周十一的这些观察实际也验证了他的猜测，春江水暖鸭先知，商人逐利，最关注消息，也往往是最先收到风声的。米和药材是生存必备物资，关系国计民生，官府会想办法维持市价稳定，平日里不会波动太大，若是无法维持，那就说明可能会有大变动。
徐如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周十一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过了半响，她才缓缓叹了口气，看来这太平日子，终究还是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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