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意怕女儿已经猜到自己不肯离开，只能小心问道，“咱们不是要去鄚州吗？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周十一把驴子拴在树上，又给它喂了把草料，“父亲放心，我买的都是好好储存就能放很久的东西，粮食也是糙粮为主，而且这些都是有用的，只是一回买了半年的量，所以看起来很多而已。我想了想，若是雄县守不住，鄚州也未必有多安全，我们只是平民百姓，能不能守住城还得看将士们，但多存些粮说不定就能避免几个人被饿死。”
“你说得也有理，”周元意有些担心，“只是一下买这么多会不会太打眼了？”
“放心，我对外说自己要回乡探亲，这些都是提前给你买的，”周十一安排了一下这些东西，“粮食就放地窖，木炭放厨房，柴火放后院，盐、茶、香料都放橱柜里。”
“那这头驴子呢？”周元意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要买它。
周十一笑道，“这个节骨眼上买马不太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征用了，还是驴子好，虽然走得慢，但是能驮东西也能拉车，就是吃得多。我特意挑了一匹刚成年的骡子，性格也温顺，很好养的。万一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也不必再到处租了。”
周元意心想，若真是打起仗来，不管是马、牛、驴还是骡子都会被抢走，但转念一想，金银也是一样，说不定还更危险。
买就买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共花费了多少？”周元意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花了积蓄的一半左右。”周十一答道。
都说穷家富路，女儿还是年纪太小，考虑得不够周全，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周元意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和她说一下此事，谁知周十一又来了一句。
“剩下的一半，我订了一批药材，过两日就会送到医馆。”
周元意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你全花了？”
周十一看他脸色不对，连忙过来安抚道，“父亲先别着急，我买的都是常用药材，即使用不上，也能转手。您想，金银人人都认识，药材就不一定了，所以药材比金银还要安全一些。”
“这我还能不知道？但你把钱都花了，你怎么去鄚州？”周元意急道，“是和哪家药材铺签的契书？我现在赶紧去一趟，说不定还能取消，不过损失些定金而已。”
“您先坐下，”周十一半推半拖着把周元意挪到石桌前，给他倒了一杯茶，“先喝口茶，我还有些体己，足够我用了。”
周元意哼了一声，直接拆穿了她，“你那点钱，估计都用来锻造那套外科工具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儿何止是有主意，简直是太有主意了。
昨天晚上见他要生气了，就先假意答应，让他放松警惕。今日一大早见他出门，就立刻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先下手为强把家中积蓄全花销了。
难怪她昨晚一直拿着纸笔在写写画画，估计当时就在想着要买哪些东西了。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周元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都差点被他震了起来，“我就算是借钱，也能直接把你绑着送去鄚州。”
周十一知道父亲此刻正在气头上，暂避锋芒才是最好的做法，于是干脆利落都跪了下来，“女儿知错。”
“你呀你，兵法都用到我身上来了！”周元意拿食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不许再出门。你也不用在这里跪着，去你母亲的灵位前，告诉她你干了什么。”
“是。”周十一站了起来，低眉顺眼地走了。
连平时里爱闹腾的十二郎此时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同，乖乖回到窝里趴着没有动。
周元意一甩衣袖，重重叹了口气，他都想去妻子灵位前抱怨一番了，真是越大越难管，要是女儿出了点什么事，他以后该如何去见妻子？
可惜刚把这混账赶过去，只能暂且先忍下，等晚上再和妻子诉苦。
等等，这岂不是又给了她恶人先告状的机会，到时真是有理也变没理，难怪她这么爽快得就去了。
周元意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我都快被这混账气糊涂了，等会儿给自己扎两针疏导一下吧。
他花了一个上午把院子里那一堆东西都归置好，饥肠辘辘之时就见周十一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出来了，“父亲，快来吃午饭吧。”
周元意决定先吃完饭再生气。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吃饭，今日的三个菜都是周元意爱吃的，一看就是特意为他做的，他吃着吃着，态度就有些松动了。
周元意悄悄用余光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可惜她正低着头，大半张脸都埋在碗后面，看不到表情，只听见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难道是哭了？周元意轻咳了一声，“你——”
“周大夫！”
大门本就是虚掩着的，外面的人用力一推就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穿了官服的衙役，为首一人名叫李杰，前一阵还找周元意看过病。
“李胥役？你怎么来了？”周元意把两人请进门来。
李杰摆摆手，催促道，“周大夫，您赶紧跟我们走吧，县令大人把所有的大夫都请到县衙去了。”
周元意和周十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他又转头压低了声音问李杰，“您和我交个底，我也好带些能用的药过去。”
李杰犹豫了一下，还是附耳低声道，“据说是城内发现了天花，县令大人召集大夫就是为了商议对策。”
竟然是天花！
周元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对于天花的认知是远远超过书籍里的记载，因为他曾经亲历过上一次天花的流行，当时全城病死了近三成的人，雄县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大夫本就是最先接触患者的一批人，也是最容易被传染的，周元意当时也感染了天花，不过幸运的是，他的症状比较轻，熬过那一段高热也就活了下来。天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卷土重来，但得过天花的人就不会再染上同样的病症，所以他的运气其实还不错。
可是，周十一没有感染过天花，她对天花完全没有任何防御之力。
天花在此刻出现在城里，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周元意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能抓紧时间对周十一交代道，“等我走了之后，你就把门栓好，不要出门，也不要跟外面的人有任何的接触，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周十一耳聪目明，也听到了李杰所说的天花二字，她在医书上读到过相关的记载，比如《肘后备急方》里详细记录了天花患者的症状特征：“比岁有病时行，乃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创，皆载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
虽只是短短几句，却已点明了其可怕之处，寥寥几句字里行间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泪。
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周十一一回过神就看见十二郎正叼着饭盆蹲在她面前，见她终于看到了自己，垂在地上的尾巴就开始欢快地摇了起来。
“哎呀差点忘了你还没吃饭，”周十一摸了摸狗头，“等我去厨房给你端来。”
十二郎轻轻“汪”了一声，把饭盆放在地上，转过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那头栓在角落的驴。
周十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它绕着驴走了两圈，前爪有些跃跃欲试地刨着地。
它最近个头长大了不少，连带着胆子都变大了，居然还想着去招惹比自己体型大的多的动物了。
“十二郎！”周十一制止了它，一手揪住它的后脖颈，用了点力把它往旁边挪，她现在单手已经提不动这只狗了，“不许去招惹驴子，小心它给你一脚。”
小狗一边埋头吃饭一边甩着尾巴，两只耳朵灵活地调转方向，假装没有听到主人的教训，完全不知道这城里已经大难临头。
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周十一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到书房里收集关于天花的资料。
她记得周元意跟自己提过他是得过天花的，所以目前来说他应该是安全的，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正因为他不怕天花，有可能会被安排处理一些危险性更高的患者。
县令既然把全城的大夫都召集了过去，那想必也已经把发病的人控制了起来。得了天花的患者一开始会出现高热、疲累、头疼及背痛等症状，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以为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大夫稍一疏忽也会误诊。直到两三日后，患者的脸部、手臂和腿部会出现典型的天花红疹，随后几天内发展成水疱、脓疱。病情发展到这个时候，稍有经验的大夫都能迅速诊断是天花。
城里的患者估计也是在这个阶段被发现的，雄县只是个小城，消息上报到县令那里应该不会超过一日，这天花能不能控制住，就看这几日患者接触传染了多少人，而这些人又把天花带到了哪些地方。
如果是人群比较分散的城郊，情况就还比较好控制，但若是爆发在繁华的商业大街，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从目前的典籍记录来看，治疗天花主要基于“透毒外出”的理念，结合清热解毒、扶正祛邪等原则。
在初起发热期，《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有记录可使用升麻葛根汤，用升麻、葛根、芍药、甘草制成，可辛凉解表，透疹解毒。民间亦有验方三豆饮，即绿豆、赤小豆、黑豆煎汤，可清热利湿，预防热毒内陷。
出疹期治疗以清热凉血为主，可选犀角地黄汤，以生地黄、芍药、丹皮、升麻制成，可凉血解毒，防止热毒入血导致神昏出血。若无材料，则选择紫草、连翘、玄参煎服，可退热消斑。
等到了脓疱溃烂期，就以托毒生肌为重点。需外用内服相结合，内服保元汤，以人参、黄芪、甘草、肉桂制成，可补气托毒，防邪内陷。外用苦参、黄柏、金银花煎汤清洗患处，防止继发感染。
此外，对于高热神昏的患者，在《针灸资生经》中提及可刺少商、商阳穴放血，用于泻热醒神。
周十一把这些信息一一摘录下来，但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找到更有效的阻断天花传播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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