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一花了两天时间，总算把书房里的所有典籍都查了个遍。
她把这些信息汇集起来，先把明显有误的一条条划掉，然后按照把剩下的按照诊断和治疗分区，再进行优先级别的排序，把在相应情况下预计疗效最佳的治疗方法放在最前面。
经过这样一番筛选之后，最后剩下来的可用信息就寥寥无几了。
如她所料，典籍中确实没有记录任何对天花有很好疗效的方子，不管是汤药、针灸，还是外用的方剂，都只是对症处理，减轻患者的痛苦而已。
过去和现在，都没有人成功做到阻止天花的蔓延肆虐。
等等，她脑中灵光一闪，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并不是没有人做到，她身边就有一个。
父亲就得过天花，但是他活了下来，还很幸运的没有损伤五感。他并不是唯一的例子，染上天花虽然可能致死，但还是有不少人活了下来。除了有大夫的看护和治疗，会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导致了不同的结果？
为什么？
难道是这些人的体质特殊，还是说他们所染的天花和其他人不一样？如果真的不一样，那又是哪里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得过天花的人不会再染上天花？他们的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由于自小跟着父亲学医，周十一的诊脉、针灸技术都是最先在周元意身上试用练习的，所以她对父亲的身体状况也很了解，她从来没有发现他与常人有任何不同之处，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学艺不精，因此即便有些许异常，她也发现不了。
可是要怎么样去搞清楚这一点呢？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找一个曾经患过天花而后痊愈的尸首剖开看一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完全不现实。
不仅如此，她这个想法还必须隐藏起来，否则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反而可能会给一些如周元意一般的人招来灾祸。
要找一具符合条件的尸体很难，但杀一个符合条件的活人，把他变成尸体却很简单。
她必须谨慎行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酿成大祸。
周十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若是不能从人身上入手调查，那能不能绕个路从动物那里打开缺口？
说起来，动物会得天花吗？
她曾经阅读过的典籍如《圣济总录》和《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主要关注人的疾病，对动物疫病记载极少，即便出现动物皮肤疱疹，也被笼统称为“疮疡”，并不会想到天花上去。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周十一有些头疼，她对于动物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完全理不出头绪来。如果苏先生在，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得想个办法和苏先生联系才行。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所知晓的东西也过于局限，再这么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而时间，就是现在最为宝贵的东西。
城内如今戒严，县令估计安排了人手在城中四处巡逻，白天出门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县衙里的人手毕竟有限，光是封堵永兴坊估计就用去了一小半。这几日那些差役应该是轮流值守，都没怎么休息好，尤其到了晚上，人又容易犯困，所以半夜时的管辖是最松散的。
以往白天去苏先生的畜牧场，周十一为了方便通常会选择最近的路，先从云花街转到镇安巷，再拐进穗盐街，那里有个小岔道，是离城郊最近的路。
不过现在城内不安稳，她又是深夜孤身一人出行，必然不能再走这条路了，得尽量走大路。
周十一的目光落在了那头新买的驴子身上，驴子走得慢，若是路上不听使唤，说不定比她用双腿走还要费事儿，但驴子身上能驮重物，她可以顺便给苏先生送些粮食和药材。
再说了，即便现在给她一匹好马，她也不会骑啊。
说干就干，周十一先找了个褡裢把要带的粮食和药材都装好，她不敢带太多东西，主要是怕自己路上不顺利，万一要逃跑或者被抓了，到时损失也不会太大。装好的褡裢往驴背上一放，两侧的口袋就自然垂靠在驴的侧腹，周十一又微微调整了一下口袋里东西的位置，确保驴走路时不会被撞到肚子。
东西准备好了，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的旧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把手套也戴上，面巾也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周元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出门，就是担心她会染上天花，但现在她必须出去，那就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尽量不与人接触，防护严实，多做清洁。
如今城内的天花患者应该还在县令的控制之下，此时出门反而是相对安全的，若是再等上几日，就不好说了。
子时的打更声一过，周十一就轻手轻脚地牵着驴出了门，夜半的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几颗星星高高悬挂在空中。
周十一翻身骑到驴背上，轻轻拉扯了一下缰绳，驴子就听话地往前走了。哒哒的蹄子声在寂静而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听得周十一心惊肉跳。
驴的蹄子踩在路上原来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吗？那若是跑起来，岂不是能吵醒整条街的人。
走了一条街，驴忽然就停了下来，周十一还在纳闷出了什么问题，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悠哉悠哉地越过她往前去了。
周十一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仔细在黑暗中分辨那团黑影。见她停在原地不动，那黑影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她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
原来是十二郎，周十一拍了拍胸口把心放回去，忍不住蹬了它一眼，这傻狗怎么也跟出来了？
唉，估计是这几日被锁在家里闷坏了，晚上一开门就醒了，趁她不注意从门缝里钻出来了。
十二郎跑回来好奇地围着她转，尾巴欢快地摇着，还不知道主人已经在心里狠狠抽了它一顿。
只能先带着走了，周十一回头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再折腾回去太费时间，而且狗的警觉性比人高，有它在也能壮壮胆。
于是一人一驴一狗继续上路，周十一尽量赶着驴贴着墙走，黑色的披风与墙的影子融为一体，这样即便迎面遇到有人来，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
等走出了人群密集的居住区，周十一才敢让驴跑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但她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在驴背上稳住自己的身形。
十二郎倒是开心得不得了，追在驴身后飞奔起来，跑着跑着就开始撒欢，一会儿跳进去草丛里，一会儿在地上打滚。
周十一被它欢快的情绪感染，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慢慢放松了一些。这一路走来，别说人影，就连一只野猫都没有见到，说明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等等，这么安静是正常的吗？她转念一想，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柄藏在袖口的柳叶窄刃。经验不足的缺陷在这个时候就暴露出来了，她从来没在深夜赶过路，自然无从比较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有没有问题。
她的披风里藏着有毒的药粉，若是有人敢近身，必然是有来无回。这种情况下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弓箭了，这种武器射程远而且速度快，以她的身体反应能力，要想在听到破风声后躲开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到底还是想得不够周到，应该在衣服里加一个保护内脏的夹层。
周十一频频向四处张望，可惜深夜能见度很低，她努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风吹过时最为吓人，野草会被压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草丛里前行。
火折子在此时是绝不能用的，那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活靶子。她忍着害怕，骑着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嘴里小声背诵着《太平惠民和剂药方》里的内容，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否则自己把自己吓死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十二郎这时也玩累了，跑回来昂首阔步地走在她身边，仿佛一只巡视领地的狮子。
真不知道这小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周十一自问不能被狗比下去，于是挺直了脊背，收腹抬头，先把姿势端正了，可惜没能坚持多久就感觉腰酸背痛，腿也被磨得生疼，只想趴在驴背上，但她也知道这不安全，所以还是坚持坐直了身体。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了苏源的屋子。他家门前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点灯笼，想必早已歇下了。
周十一拉紧缰绳，驴子很快停了下来，她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先把驴牵到一旁，她记得这里有一片高羊茅和羊草，都是驴爱吃的。
十二郎不吃草，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倒是有些好奇面前的这座房子，于是紧紧跟在周十一身后，见她抬手敲门，它也站了起来，把前爪“啪”的一声拍在门上。
这声响不算小，但屋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可见苏源睡得很熟。幸好这附近没什么人家，周十一也不用担心吵到别人，于是继续敲门，这回她用了点力道，把门上的铜环撞得砰砰作响，压低了声音喊道，“苏先生？苏先生？我是周十一。”
喊了好一阵门，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周十一停了下来，侧身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屋子里静悄悄的，苏源该不会不在家吧？否则这种响动，就是后院畜牧场的猪都能吵醒了。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苏源披着外衣，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他抬起右手，用灯笼里的烛光照亮了周十一的脸，“周十一？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看了看她的身后，“就你一个人？这大半夜的简直是胡闹。”
看见他这张皱着眉的冷脸，周十一倍感亲切，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苏先生，我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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