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令一听就知道她隐瞒了最重要的细节，如果这个所谓的种痘之法真的有用，那么被她以“一系列复杂处理”略去的才是真正的关键。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周十一的五官，而后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我听说周元意有一个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周十一眼皮微抬，嘴角向上一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法眼。”
“你好大的胆子，这所谓的辽人刺客只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吴县令面有愠色，上身却往后靠着椅背，“我现在只要一声令下，外面的护卫立刻就能将你捉拿下狱。”
“大人贵人事忙，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想必大人不会计较，”周十一懒得再与他虚与逶迤，“我想与大人做一个交易。”
“你想让我放了周元意？”吴县令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办事不力，我没有当场处死他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周十一掩在袖子里的左手手指一蜷，摸到那枚柳叶窄刃，冰凉的触感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我愿将种痘之法献上，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我可以给你一个为你父亲戴罪立功的机会，”吴县令早已将她视为砧板上的鱼肉，此时不慌不忙地取来纸笔放到她面前，“你将种痘之法详细写来，待我验证过后，自然会放了周元意。”
周十一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无可奈何道，“大人一言九鼎，定不会欺骗我一个弱质女流。”
吴县令很满意她的识相，“写吧。”
周十一右手持笔，用余光看了一眼几案上她给吴县令倒的那杯茶，他一直没喝，只假做看不见一般任它凉透了。
她并未点破吴县令的戒备，只是自己喝完一杯茶，然后又倒了一杯，仿佛闲聊一般道，“今天的天气实在炎热，没说几句话就渴得不行，烦请大人再派人送壶茶水来。”
吴县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站起身来打开门吩咐道，“让厨房再送壶茶过来，”又见门外还围着十几个带刀的护卫和胥役，个个盯着他看，“都别在这围着了，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留两个人就行。”
其中为首的一个护卫大着胆子答道，“大人，县衙里混进了辽人刺客，已经伤了一个人，我等还是守在这里为好。”
吴县令心中暗骂蠢货，一群人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闹出这么大动静，想必那刺客已经跑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为首的护卫也不再坚持，带着人离开了。
新的茶水一来，吴县令抢在周十一之前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还特意取了个新杯子。
周十一正聚精会神地写着种痘之法，并没有分心关注。
吴县令本以为她还会做些手脚，比如故意写得很慢拖延时间，没想到她写得十分认真，堪称奋笔疾书，只花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写完了，还细心吹干了墨迹才呈给他看。
难道她故意写了一些假的东西？吴县令接过来一看，发现内容写得详实细致，即便是一个不懂医学的人也能看得明白，按照步骤操作执行即可。
他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这种痘之法还有待验证，周姑娘不如在县衙做客几日，这样也能及时知晓进展。”
这是要连她也拘禁起来了，周十一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应道，“一切听大人安排。”
“你倒是比你父亲还要知进退一些，是个识时务的，”吴县令的语气里有几分欣赏，可惜嘴角边的笑意还未扩散就僵住了，“你——”
他发现自己的舌头忽然不听使唤了，半张脸也微微发麻，而后四肢仿佛被蚂蚁爬行，麻木从上肢末端开始向近端蔓延，惊吓之余令他的脊背也无力支撑，身子重心不稳，往右一歪就瘫坐在椅子。
周十一仿佛没看见他的异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是一点□□而已，你暂时还死不了，”她点了点桌几上的茶盘，那上面还倒放着几个干净茶杯，“趁你叫人添茶水的时候，我在这些杯子的杯沿都抹了□□，除了我给你倒的那杯茶。”
这□□是周十一特别炮制的，毒性已经大大减弱，只是麻痹的作用还比较强，拿来唬人正好。
吴县令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愤恨又慌乱地瞪着她。
他虽不通药理，却也知道□□是剧毒之物，只觉得眼前很快变得模糊一片，连吸气都变得有些困难。
今日我命休矣！他心中恐惧不已，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不禁懊悔自己太过轻敌，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狠毒，一出手就要他的命。
“吴县令，我既然能杀你，自然也能救你。”周十一双手抱臂，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能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若是愿意与我合作——”
她话还未说完，吴县令就忙不迭地用仅剩的力气点起头来。周十一清咳了一声，从随身囊袋里取出一颗药丸，一抬下巴让他吞了下去，“此解药可保你一日无虞，只要你听话，事成之后，我自然会为你解毒。”
服药后，吴县令果然慢慢好转，他动了动还有些僵硬的舌头，含糊道，“你不要，杀我，我现在，就让人放了，周元意。”
说着就作势要唤人，周十一抬手制止了他，“我话还未说完，刚才那份种痘计划你也看了，我今天就要开始着手，你把物资和人力都调给我。”
吴县令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满口答应道，“我现在就安排，”他活动了一下逐渐恢复知觉的双手，“我先发一道令给牧场让他们把牛备好，然后再挑三十个人供你差遣，另外再安排人把周大夫送回家。”
周十一细观他神色，暗想这吴县令倒是能屈能伸，刚刚死里逃生，面上倒是没露一点不满，果然是个识时务的。
见她没有异议，吴县令就把两封刚写好的手书都盖上官印，双手递给周十一，“有了这个，就能直接调用物资和人员了。”
周十一打开扫了一眼，满意道，“多谢大人。”
吴县令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敢。”
“我明日会再来给大人送药，”周十一站起身，“今日就先告辞了。”
吴县令的双脚还有些酸麻，但他依然坚持迈着小碎步送她到门口，礼貌十足，“慢走。”
周十一对他这一手变脸绝技实在叹为观止，竟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应对了。
谁知她这一走神，吴县令立刻对着守在门边的两个护卫大喊道，“来人！把这女刺客抓住！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周十一大惊，迅速转身手臂一挥就把袖口里的柳叶窄刃架在了吴县令的脖子上，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吴县令还想逃跑，周十一刀锋一斜就在他颈上划出一道口子，几道血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他瞬间脸色苍白，连忙赶鸭子似的挥手命令道，“快退后，退后啊。”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拿着刀慢慢倒退着往后，其中一个略机灵一些的，眼睛分毫不错地盯着吴县令，一看到他跟自己使眼色，立刻就要借着后退离开去搬救兵。
“站住，”周十一看穿了他的意图，“你们俩都不许再动，把刀扔过来。”
两个护卫这次没敢再犹豫，按照命令把刀扔到她的脚边，周十一没有俯身捡刀，而是一脚把它们踢远了。
“周姑娘，你先冷静，我们有事可以好好商量。”吴县令眼见情势不妙，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下来，“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做事何必这么冲动。”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周十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威胁道，“我确实不会杀你，但我有得是办法处置你，你若是不怕缺胳膊少腿的，大可以试试看。”
吴县令再不敢多嘴，安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吴县令在耳边聒噪，周十一总算能分出一半的心神来思考，挟持县令只能拖得了一时，今日之事，估计很难善了。终究还是她托大了，既低估了敌人的狡猾程度，也高估了自己对局面的掌控力，她心中懊恼，但又很快重振旗鼓，此时言败还为时尚早，再想一想，再想一想一定能找到一线生机。
“何人敢在县衙放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从房顶传来，周十一握紧手中的刀，只见那人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轻盈无比。
她正觉得此人的背影有些熟悉，这人已经转过身掏出一块腰牌，“吴大人不必惊慌，我是魏将军帐下的军使徐如风，奉将军之命前来保护你安全。”
此人身姿挺拔，目光有神极具压迫感，刚刚又露了这么一手，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绝对比那些废物护卫要强。
吴县令此刻也顾不上想魏将军为什么要派人来保护他，以及城门都已经封了这个徐如风又是如何进来的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老天有眼，我果然命不该绝！
虽暗自窃喜，但面上他还是不敢露出分毫，就怕惹恼了这个女人，她来个玉石俱焚就糟了，所以只能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徐如风。
徐如风接收到他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他放心，随即对周十一道，“这位姑娘，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我提，我会尽量满足，请不要伤害吴大人。这样吧，不如我和你们一起进室内详谈，也免得受这太阳炙烤。”
他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半空中，周十一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她小心屋顶可能会有弓箭手。
“好，谈就谈，”周十一背靠墙壁押着吴县令退到一边，对徐如风抬了抬下巴，“你先进去。”
徐如风对那两个还站在一旁的护卫低声嘱咐道，“你们在此等候，切不可轻举妄动，等我摔杯为号，你们就马上冲进来。”
“是。”两个护卫立刻答道。
徐如风先进了厢房，周十一推着吴县令紧随其后，一脚踢上了门。
门刚一关上，徐如风就转身朝周十一走来，吴县令面上一喜正想开口，就□□脆利落地一手刀劈在后脖子上，直接把他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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