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如风已经将周十一的种痘计划尽数告知了周元意,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好不容易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周元意赶了个早,想去看看女儿,没想到在门口就碰上了一个愣头青。
“周姑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守门的年轻人直接把他拦在了外面。
周元意倒没生气,心平气和道,“那我不进去,你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周元意来了,请她出来相见。”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重复道,“周姑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你怎么就说不通,我是她父亲,”周元意急得在原地绕了两圈,“这样,我写个条子,你送进去给她,她一看就知道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继续重复道,“周姑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周元意:“……”
他不死心,在周围转了一圈,可惜四处都围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到什么。本想大喊大叫试试,又怕丢了女儿的脸,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怎么不和你父亲见一面?”苏源见周十一躲在窗后偷偷往外看,有些不解地问道。
周十一关了窗,“再过两日就到收痘苗的时间了,我父亲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他不会同意我去做试种的。”
苏源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再考虑一下了?”
周十一摇了摇头,“我还要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她自然知道苏源的答案,所以不待他回答就继续说道,“现在有两头牛身上的出痘症状都还算轻微,但是具体毒性如何还是要接种到人身上才能看出来,咱俩同时做试种,到时就能选一个毒性轻的出来。”
苏源也不再纠结,“我会把所有的准备事项做好。”
他们二人同时种痘,这畜牧场里的事情就要提前安排交代好,以免到时出乱子。
“那就交给你了,”周十一已经想到了下一步,“待我们接种完后,徐如风那边就可以把风声放出去了。”
虽然有些担忧,但周十一心里更多的是对痘苗效果的期待,他们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徐如风手里翻看着贺韶送来的一沓文书,这些文书每日都会更新,里面记录着城内各区域的具体情况,包括新发的天花患者,城内各区域的治安,账房里银钱的花销,永兴坊里患者的诊治情况等等,其中永兴坊来的文书是最厚的。
看着看着,徐如风神色愈发凝重起来,根据周元意的记录,如今永兴坊里已接收天花患者近千人,痊愈者一百二十七人,其中有七十一人同意留下来协助照顾新的患者,若是人数持续增加,预计需要在城内再腾出一块区域来做安置。
城内的治安也出现了动荡,这两日在城中出现了十几起盗窃和抢劫事件,导致六人受伤一人死亡。
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都说家中存粮不足,眼见着吃饭都要成问题了。
徐如风一一做了批示,先让贺韶去选几个备用的地址,然后再吩咐衙内胥役带着仵作去查抢劫案和盗窃案,另外亲自去了一趟粮仓,先清点了一番存粮,所幸雄县这几年没遭什么灾,粮仓还是满的。他又命人取了户籍册,以十户为一组,再在城内各区域设立发粮点,每组安排一人到固定地点取粮。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账上的银钱应该还足够支撑十日,但城内可用的药材已经快被搜刮干净了。
雄县地势平坦,只有城郊有一座小山,所以平时大多数药材都是靠从别的地方运来。如今城门被封交通被断,想要把药材运进来绝非易事。
自前日起,他写给魏将军的表疏就再未收到回信,这也加剧了他的不安。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信被截断未能送到,要么是军中有变,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的征兆。
辽人对雄县和安州一直虎视眈眈,徐如风一直怀疑雄县内混进了辽人奸细,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导致城内天花之疫愈演愈烈,就连那起杀人抢劫案,他也怀疑是他们的手笔,目的就是挑起百姓的不安与怨愤,只是目前查到的线索还是不足,没能锁定具体的人。
雄县被封,相当于掐断了魏将军的一条补给之路,安州就会变得更加重要。在这种情况下,魏将军极有可能会将大部分驻军调往安州方向,雄县的防守就会迅速薄弱下来。
不过辽人应该不会在短期内攻打雄县,至少不会在天花之疫未能控制之时选择进攻,否则这跟闯进毒窝没什么区别。
若想守住雄县,一是用种痘之法有效,这样才能成功遏制住天花;二是他须得把城内的奸细清除,截断他们的消息,再制造出城内天花蔓延肆虐的假象,让辽人不敢轻易出兵。剩下的,就是要组织城内百姓抗敌自救了。
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种痘之法成功的基础上,否则只需要围而不攻,雄县自然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如今手下不过百人,又闭目塞听收不到消息,只能暂时加强城楼上的巡防,多注意外围的一举一动。
算算日子,种痘之事应该也快到收痘苗的时候了,徐如风记得周十一说过她会先在一两人身上试种,确实效果后再逐渐铺开。这是个稳妥的法子,只是第一批接种的人肯定要承受不小的风险。
想到这里,他写了一封信让人送了过去,表示自己愿意做第一批接种的人,但周十一很快就回信拒绝了他。
“我已有人选,”她这样写道,“你如今身上有重担,不可随意冒险。”
尽管她没有透露人选是谁,但徐如风直觉她一定会先在自己身上试。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钦佩,又有不安,还有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与有荣焉,仿佛自己认识这么个朋友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大事。
所有的情绪在他心里一通乱窜,最后被他强压下来,只剩下相信,他相信周十一能做到。
畜牧场里牛身上的痘苗一成熟,周十一立刻就安排人给自己和苏源分别从两头牛身上取了苗做了接种。为了避免传染其他人,两个人在接种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不再外出,独自观察记录自己种痘后的反应,日常的餐食则由人送到门外。
只是她没有想到,种完痘的第一日她就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晕晕沉沉,全身乏力,头痛欲裂。幸好房间里有苏源提早备好的温水和毛巾,她挣扎着起身给自己灌了一杯水,然后把毛巾打湿反复擦拭手臂和脖颈处来散热,眼看体温仍然降不下来,她取来银针,提起力气在少商、商阳和中冲穴位做点刺放血,再把浸了金银花煎汤的纱布湿敷在颈部、腋窝等大血管分布处。做完这一切,她实在是精疲力尽,倒在铺盖上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还有些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门外问道,“周姑娘,你身体如何?”听声音是一队的节级梁北辰,他是周十一经观察后选出来的替代主理人。
“我没事,”周十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喝了口水,又清咳了几声才回道,“昨晚起了高热,现在已经退了,身上暂时还没有发疹子。苏先生情况如何?”
“苏先生很好,说是只有接种的部位有些红肿疼痛,”梁北辰听她声音暗哑,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我给你准备了餐食放在门口,都是一些容易入口的,你尽量多吃些东西。”
“好,多谢。”周十一又躺下了下来,她自觉全身酸痛的症状已经有所缓解,脑子也清楚了不少。
目前看来,还是苏先生用的痘种毒性更小,但也不排除两个人有体质差异的原因,不过这个因素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周十一从小就皮实,刚懂事就被周元意每日抓着练八段锦来强身健体,连风寒都很少得。而苏源身形偏瘦,走路时却步伐微沉,平日里又不太爱动,一看知道他就有些气虚之症。
她正想着,肚子忽然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估计是起热对人体的消耗大,于是赶紧起身把餐食端了进来。
苏源听说了周十一发热的事情,不禁有些担心,于是嘱咐梁北辰准备了一些退热的汤药,又让他隔一个时辰就过去看一下她的状况。
果然,到了下午,周十一又发热了,不过这回没有昨晚严重,她喝了退热的药,慢慢躺着等身体发出汗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就发现手臂上起了几颗丘疹和疱疹,她心中一喜,知道这事儿多半是成了。
“梁北辰!”周十一在屋里喊了一声,“我出疹子了,苏先生那边怎么样?”
梁北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也有些激动,“苏先生比您还早一些,下午就出疹子了。”
“好,”周十一强压住内心的振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才道,“有两件事要你去办,一是通知军使那边;二是给大家安排接种,就用苏先生取痘苗的那头牛,务必要严格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小心操作。”
“是。”梁北辰大声答复道。
“军使!北辰那边刚送来消息,说周姑娘的种痘法成功了,”贺韶一路跑着来的,气都还没喘均就开始报喜,“这下好了,雄县有救了。”
徐如风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个久违的轻松笑容,“太好了,太好了。”他迅速收敛了情绪,安排道,“贺韶,你去见一下城内的两个佛寺主持,让他们配合在寺庙设立免费种痘的地方,对外宣称接种为菩萨赐福,另外再将牛痘法用医学上“以毒攻毒”去解释传播,称牛性温厚,其痘可化人戾气,以免到时又有人散布谣言来反对牛痘妨碍接种。还有,安排各区域的百姓们分批定时定点去种痘,免得人群太密集反而引起天花播散。”
“我这就去办。”贺韶几乎是蹦哒着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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