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主动来做接种的百姓并不多,虽然听说了牛痘可化戾气,能用来应对天花之毒,但都说是药三分毒,药都不能乱吃,更何况是种痘。
第一个站出来公开表示支持的,就是镇远镖局的陈震远,“我相信周大夫,”他不仅自己做了接种,还把陈青松和陈青灵一并带来了,“这是我的子女,非要和我一块儿来。”
周十一还不知周元意曾经打算让陈震远帮忙送她去鄚州,她倒是见过陈震远几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一双儿女。
陈青松虽然是弟弟,但已经比陈青灵高出了半个头,姐弟俩跟在父亲身后,颇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来打量着周十一。
陈青松撞了一下陈青灵的肩膀,“姐,听说那个穿黄色衣裳的就是周十一,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
“我听说这痘苗就是她种出来的,真是厉害。”之前父亲让她护送周十一去鄚州,她只当这姑娘是个柔弱小娘子,因此豪情顿生,满口就答应了下来,如今一见,倒是和想象的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姐,到我们俩了。”陈青松见她发愣,提醒了一句。
“哦好。”陈青灵回过神来,快步跟上了他。
有了他们三人带头,其他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中有几个胆大的,直接一撸袖子,“试试就试试。”
周围的人瞬间把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几个人顿时挺直了腰背,连下巴都不经意昂了起来。
“感觉如何?”有好奇的年轻人问道。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郎君故作不屑道,“就用刀划了一道小口子,我还当多大的事儿呢。”
众人一听,纷纷赞他胆大,不少人都投来敬佩的目光。
慢慢地,接种的队伍就排了起来,断断续续地来了近百人,但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为了将种痘之事推进的更加顺利,徐如风在次日一早亲自前往城内香火最旺的普陀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苏源给他做了接种,他这一举动大大打消了百姓对种痘的疑虑。
不知从哪里传出痘苗有限的流言,赶来接种的百姓很快多了起来,眼看这队伍越排越长,贺韶不得不调派了更多的人来维持秩序,一直忙到天黑才完工。
周元意则安排人在各区域设置的临时医疗点,专门处理种痘后可能出现的伤口疼痛、发热等症状,以免大家在出现不适后惊慌失措。
数日后,梁北辰回来复命,徐如风见到他很高兴,拍着他的肩膀道,“辛苦了,种痘之事多亏有你才能如此顺利。”
“幸不辱命,”梁北辰答道,他是个稳重的性子,也是跟在徐如风身边最久的人,“军使,我只是个协助执行的,种痘之事主要还是周姑娘和苏先生的功劳。”
徐如风颔首,又问道,“第一批接种的人是周姑娘和苏先生?”
“正是,”梁北辰说到这里还有些心有余悸,“因为备用的牛有两头,他们两位各选了一头取苗做接种,苏先生倒是没什么,可是周姑娘当晚就起了高热,我又不能进去看情况,只能在屋外干着急,幸好她后来好转了。”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徐如风皱起眉头,有些不安地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梁北辰知他担心,“军使放心,周姑娘如今已无大碍,这几日都和周大夫在一块忙着处理百姓种痘之事。”
徐如风点点头,和他说起了自己的安排,“我近期准备去一趟太原,雄县这边就交给你了。”
太原同时与安州和雄县接壤,自雄县出城后往西行约百里就是太原的东城门,与雄县不同,太原地域广阔商贸发达,又靠近长安,曾是很重要的王都门户,只是如今皇帝将都城定在了汴京,太原的重要性也随之降低。
徐如风把自己的分析悉数讲给梁北辰听,“若想为雄县求得生机,太原知府的态度至关重要。”
梁北辰想了想道,“我记得太原如今的知府名叫潘仲达,据说他曾在汴京做官,后来得罪了朝中权贵,才被贬到太原来。”
“知道具体是因为何事吗?”徐如风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梁北辰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再去查查,此人在太原颇得民心,不仅兴修水利还减轻徭役,听起来像个好官。”
“先不着急下定论,待我见见他再说,”徐如风把书桌上整理好的一沓资料递给他,“除了稳住局面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我怀疑城中有辽人的奸细,目前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你务必把这些钉子都拔出来,否则种痘之事一旦被知晓,只怕辽人不出三日就会派兵攻城。”
“是。”梁北辰郑重道。
既然做了决定,那越快行动越好。此次行动不宜招摇,徐如风只点了十个人,特意叮嘱了轻装简行。
眼看黄昏将近,他独自飞身上了屋顶,在檩上坐下,眺望着远处的屋舍和街道。几处屋舍里冒着炊烟,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路上,一群孩子在巷子口追逐打闹,街上有四五家商铺开了门,伙计们正进进出出打扫着。这座城正慢慢恢复它的生机。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如同一只飞鸟游走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青瓦在足下发出细微的响动,却在声音漾开的刹那被夜风吹散,中间路过一片桃林,他还停下来偷摘了两个桃子。只见半片玄色衣角刚掠过翘角飞檐,那道身影已踩着几丈外槐树梢头再度腾空,最终落定在一间屋舍的墙头,这院子里有颗大树,郁郁葱葱的枝叶将人挡的严严实实的,就是没想到墙上插满了碎瓷片,差点把他鞋子割破,他踮着脚尖跳舞一般来回换了好几个落脚处,才总算站稳了身形。
周十一正在院子里和狗斗智斗勇,她想给狗洗个澡,但小狗以为主人在和自己玩,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周十一瞅准时机,张开双臂把小狗逼到角落,然后猛地扑上去死死将它抱住。她累得气喘吁吁,站起身来捏住狗嘴就开始教训起它来,“下次再敢跑,你看我抽不抽你。”
徐如风被这鸡飞狗跳的场景逗乐了,原本想从她背后突然冒出来吓她一吓,只是她一转身,徐如风就改变了想法。
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整个人面色有些憔悴,连下巴都变尖了,徐如风愣愣地想,这一晃神就错过了现身的时机,因为周元意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这么久没回家,没想到屋子里还挺干净的,”周元意有些意外,用手指在桌上一抹,“你看,这桌子上连灰都没落。”
“我托了徐如风安排个人来家里喂狗和驴,估计是人家帮忙打扫的。”周十一手上没停,抽空回了个话。
“真是细心,连咱们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浇了水。”周元意把刚泡好的茶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一回来就洗狗,你也不嫌累。”
“你看它身上脏的,毛都快打结了,估计天天到处打滚。”周十一用双手镇压住还想逃跑的十二郎,她此刻对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怜惜之意,把它摁在盆里就是一顿搓揉。
周元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还在那瞎指挥,“脑袋上还没洗干净呢,再多抹点皂角。”
周十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周元意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专心致志地喝茶,过了一会儿,他又状似无意地感叹道,“这一回真是多亏了徐军使,否则雄县危矣。”
“是啊,”周十一随口答道,“幸好徐如风及时赶到,不然大家都被县令害惨了。”
周元意又说,“哎,怎么你提到他每次都是直呼其名?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是吗?”周十一疑惑道,“可是我一直这么叫他的。”
周元意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意有所指,“时移世易,如今他身份已经不同。”
周十一“哦”了一声,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那我下次见到他时注意一些。”
见她毫不反抗地就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周元意反而有些疑心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他欲言又止,想起自己先前还试图探一探徐如风的底细,经此一疫,他也算是近距离仔细观察了徐如风的为人。
如今徐如风虽然还只是一个小小军使,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未来十有**是要做一番事业的,这样的人既可安定一方造福百姓,亦可动荡局势横生波澜,而权势是这世上最易动摇人心的东西。
他作为父亲,心里考虑得要比周十一复杂地多,情感上,他希望女儿能安稳过一生,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但理智上他也知道不该横加干涉,不过话说回来,就凭这丫头犟得跟头牛似的性子,他怀疑自己其实也干涉不了什么。
“那日我去畜牧场看你,你是故意让人把我拦在门外的吧?”周元意开始秋后算账。
“呵呵怎么会,那都是为了方便管理定下的死规矩,”周十一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父亲你快去厨房看看,我好像闻到有什么烧糊了。”
周元意往厨房的方向仔细嗅了嗅,边走边说,“该不会是我炖的汤烧干了吧?”
他前脚刚走,周十一三下五除二把十二郎冲洗干净,取了一块布给它擦了擦,又把它推到一边,“你自己去抖抖水,今天天气热,估计等会儿就干了。”说完收拾好水盆就躲进自己屋子里去了。
不一会儿,小狗看到树上落下来一个身影,它认出了这个经常来给自己喂食的人,刚抖完水就摇着尾巴欢乐地跑了过来。
他抬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围着他转了几圈,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桃子放在了石桌上。
小狗闻到了水果的香味,有些好奇地抬起前肢攀在石桌边缘,站直了身体去闻,还试图伸出舌头去舔舔。
他拿手挡了一下,又在石桌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桃子收了回去,而后纵身一跃就跳过了围墙,很快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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