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县的城门被魏将军用厚厚的土砖从外侧堆砌封禁,若是想要正常出城,需得先开城门,再花费大力气将其推倒,但徐如风认为目前还不是时候。
为了避人耳目,徐如风选了另一条路,他让贺韶寻了几根结实的绳索,用打结的方法将它们连成一根,趁着深夜,他带着人一个个顺着绳索自近三丈的城墙攀爬而下,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众人一路疾行,当晚歇在了中途发现的一家脚店,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见他们一行人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客官们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徐如风先点了菜,又和店老板打听附近有没有买马的地方,“要是有好马,我们就不用急着赶路了,今晚也能在这睡个好觉。”
掌柜眼珠一转,“我倒是有个门路,只是价钱要贵那么一点。”
徐如风脸色一沉,面上就带了几分匪气,手里的茶杯被他粗鲁地扔回了桌面,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你看老子像买不起的样子?”
掌柜在这儿开了十几年的脚店,迎来送往见过得人多了去,早已练就了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自然不会被轻易吓倒,但他也看出这横眉竖眼的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忙赔不是道,“客官误会了,您一看就是有大造化的,我马上让小二送一壶好酒来,就当给您赔罪。”
徐如风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他,“我要的是酒吗?”
“对对对,看我又犯糊涂了,”掌柜赔着笑脸,“我认识一个人,专门做贩马的生意,他那里的马不仅品相好而且耐力佳,别的地方可找不到这么好的马。”
徐如风喝了一口茶,不耐烦道,“你去安排一下,让他来见我。”
“没问题,”掌柜的满口答应,余光里看见小二已经端了菜过来,“那客官们先用饭。”
吃完饭,众人便上楼休息,没过多久掌柜的就来敲门,身后跟着一个比他略矮一些面色黝黑的男子。
徐如风抬了一下眼皮,“货带过来了吗?”
“带过来了,就在后院的马厩。”那马贩子恭敬答道。
“下去看看吧。”徐如风这边一有动静,贺韶立刻机灵地跟了上来。
马厩里一共栓着五匹马,其中两匹一看就是稍堪乘骑的劣马,估计是客人的,另外三匹倒是身形健壮,两匹青色一匹黑色,徐如风走近了一一仔细看了看马的肩背、四肢、蹄子,最后还检查了一下牙齿和眼睛。
看这架势还挺像个懂行的,马贩子和掌柜对视了一眼,恭维道,“郎君,一看您就是个内行,这几匹马可还满意?”
“这马怎么卖?”徐如风不答反问。
马贩子仔细观他神色,答道,“十五贯一匹。”
徐如风冷笑了一声,“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别浪费时间了,你这马不过是看上去漂亮,实际蹄薄易病,跑个几百里就不行了。”
马贩子恼怒道,“郎君休要胡说,这马可都是难得的好马。”
“每匹十贯,我要十匹,你再送我一匹,”徐如风忽然道,“不然就不必再谈了。”
原本还以为成不了,谁知他突然又改口,还一点谈判的空间都不给,可真是典型的上位者喜怒无常。虽然被砍了价,但这还是一笔有赚头的大生意,马贩子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行,我明日一早就给你送来,但是要先付二十贯定金。”
徐如风一点头,贺韶立刻取了钱袋,不过他给的是等价的银子,出门在外,铜钱实在太重,带着十分不便。
马贩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喜笑颜开地收下了银子,“郎君爽快,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眼看这马贩子和掌柜的一离开,贺韶转头望了一眼徐如风,“军使,这马贩子有些可疑,我跟上去看看情况?”
“去吧,暗中打探情况即可,不要惊动了他。”徐如风强调了一句。
他心中其实已有猜测,在这接近边境的小地方能一口气拿出十匹马来的,只有官府驿站的马递铺了。
没过多久,贺韶就回来汇报了,“那马贩子绕了好几次路,我还以为他发现我了,只敢远远的跟着,后来见到他进了驿站,”他见徐如风神色淡然,恍然道,“军使早猜到了?我看这马贩子说不定就是驿丞的人,一伙人在这监守自盗。”
“驿站马匹多来自淘汰的战马,我看了那几匹马,身上都有些旧伤痕迹。马递铺负责为驿站管理马匹,一匹马每匹日耗饲料约粟一斗、草一束,年养护费约数十贯,他们估计就是通过虚报损耗和克扣马料来中饱私囊。”徐如风解释道,“只是这贪腐之风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个小小驿丞都敢把马递铺搬空了。”
贺韶怒道,“难怪朝廷年年说军饷不足,还要拖欠我们的月俸,原来银子都被这伙人揣自己兜里去了。”
徐如风比他想的更远,因此忧虑更甚,“只怕这整个朝廷,都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辽人选在此时出兵,肯定不是偶然。”
“那该如何是好?”贺韶郁闷道,“真想教训他们一顿。”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徐如风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暂且按耐,“这事不急在这一时。”
次日一早,马贩子如约将马匹送来,贺韶检查完马,付了尾款就把他打发走了。
一队人马入城实在有些打眼,徐如风把随行的人打散了,自己身边只留了贺韶,大家约定好入了太原再碰面。
快马加鞭之下,徐如风等人当天就到了太原,入城公验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排队花了些时间,他发现守卫会特地查看是不是从雄县来的,想来天花之事如今早已传开了。
徐如风带着贺韶走街串巷,如同游鱼入水一般,他甚至逛起街来,颇有兴致地向贺韶介绍起当地的吃食,“羊杂割是用由羊内脏与羊骨汤熬煮而成,配上粉条,分红汤和白汤两种风味。过油肉则是用猪里脊裹蛋清油炸到金黄色,搭配木耳和冬笋,醋香更是点睛之笔。另外还有百花稍梅是以羊肉、虾仁为馅,面皮擀出恰到好处的褶子,蒸熟后外形如雪梅一般。这几样都是太原的特色,等大家聚齐了一块儿尝尝。”
“军使原来是太原人,”贺韶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熟悉地跟回家了一样。”
“好几年没回来了,”徐如风叹了口气,“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
二人说着就走到了一间客栈处,徐如风带着贺韶进去,“我们就在这儿落脚吧。”
贺韶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只见上书“云来客栈”四个大字,他等会儿得留信给其他的兄弟们。
“掌柜,楼上还有空房吗?”徐如风问道。
掌柜是位梳了妇人发髻的年轻娘子,笑着答道,“有,客官要几间?”
“要两间东南朝向的房间。”徐如风说完就侧身让开,跟在身后的贺韶上前付了钱,他在心里犯嘀咕,军使真是越来越娇气了,现在不只是吃好穿好,连住的地方都有要求了。
徐如风一进房间就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贺韶踮着脚越过他肩膀往外一瞅,才发现正对着太原知府的府邸。
贺韶摸了摸鼻子,小声在心里给他道了个歉,“军使,那我先出去一趟给大家留个记号。”说完不等徐如风反应就溜了出去。
徐如风默默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收了回来,心想这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我话都没说完呢。
他斜靠在窗边,由于地势较高,加之特意选了高层,从他的视角既能看到知府府邸的门前大街,也能看到宅内的部分院子。
只见一顶轿子晃晃悠悠的在府邸门口停下,轿夫们把车辕一压一抬,里面就走出来一个身着曲领大袖、下施横襕的男子,徐如风目力极佳,甚至能看清他腰间悬挂的锦绶,看来这位就是太原知府潘仲达了。他一进门,就有一位妇人到院中相迎,二人说了两句话,然后携手进了正厅。
不多时,一位仆从模样的男子急匆匆出了府门往东街的方向去了,此后这府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侍女在院中侍弄花草。
徐如风正想着要不要今晚去府内探一探,忽然瞥见一个外系罗料大带,头戴方顶展角幞的年轻男子骑着马在东街上疾行,路过的行人害怕相撞纷纷避让,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纵马驰骋到知府府邸门口才猛地一拉缰绳,马的前蹄被他拉得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嘶鸣,这声音很快把屋里的潘仲达引了出来,他气势汹汹地往院子里走,手里还拿着一把戒尺。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徐如风双手抱臂,作为一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所幸潘知府理智尚存,还耐心等到关了门才动手,果然,接下来就是老子追着儿子打,儿子抱头鼠窜求母亲救命,母亲一番劝阻后泪洒当场,父亲怒其不争甩袖离开,最后是儿子被罚跪祠堂草草收场。
看来潘知府这个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很是让他操心啊。可以先从他下手查查,徐如风想。
雄县如今独木难支,若太原愿意在背后支持,今后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但徐如风知道潘知府绝不会因二人同朝为官就出手相帮,所以需得先了解他的为人品性,查出能打动他的条件,再以利益交换为筹码说服才是可行之策,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贸然暴露身份只怕会被束缚手脚,他不得不防。
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徐如风便发起呆来,他自认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不知为何那日就是无法在周十一面前现身,明明只是想给她送两个桃子而已。
随后他就思索起了另一件更让他头疼的事,他该回家看看了。
自从军以来,除了日常写信和邮寄东西给母亲,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家,母亲担心他孤身在外漂泊无依,又听说边境士兵时不时要上战场,心中一直战战兢兢,每次在信的末尾问他何时回太原,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如今既已回来,没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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