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一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铜镜。自从那日让周元意在镜面上写字后，这面铜镜就像是失去了它的神奇能力，变成了一枚普通的镜子，她与周圣也再没有联系上。
尽管有些灰心，但周十一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每天都会在不同的时间，尝试在铜镜上留下不同的文字。
有时她会写天气，有时写心情，有时也会写谜语。
今日她写的就是一个灯谜，谜面是“画时圆，写时方”。
写完后她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水迹都要干了，铜镜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明天再试试，”她拍拍脸重新打起精神，给自己鼓劲，“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反应了。”
就在这时，铜镜的镜面忽然起了雾，中间清晰地显示了一个“日”字！
正是那个灯谜的谜底。
周十一抬手揉了揉眼睛，那个字还在，她压抑住自己想要跳起来的**，执笔的手都有点颤抖。
“周先生？”
“周十一？”
看来人是对上了，“你没事就好，”周十一松了口气，继续写道，“你知道铜镜为什么会突然失效吗？”
“我有几个猜测，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
周十一追问，“是什么？”
“一是铜镜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段开启，二是只能局限于固定的人，三是只能交换特定的信息。”
在心里默默地表示了对这几个推测的赞同后，周十一坦白道，“上次我想让我父亲试试铜镜，然后它就没反应了，可能是我的过错。”
“……我也干了同样的事，也是让我父亲试的。”
这么巧，周十一的心情轻松了一些，这才开始提正事，“上次你提到让我先去剖尸，我已经解剖了六具尸体了。”
“这一个月里解剖了六具？”
为什么要反问，难道是嫌我做的太慢了？周十一耐心解释道，“县城不大，加之当地风俗的缘故，可供解剖的尸体实在不多。”
“……挺好的，感觉怎么样？”
周十一觉得自己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先泛泛道，“人体实在太复杂了，里面有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我只好先比照着眼睛看到的，试着把它们画了下来，然后再做整理，这段日子脑子里问题太多，就像一团乱麻。”
“能理解，我刚学解剖的时候也是这样，光是记住各个部位的名字就花了好久。”
周十一颇有感触，“我自小跟着父亲学医，一开始学阴阳五行和脏腑经络，后来慢慢熟悉药性和方剂，再学针灸、推拿、诊脉等等。”
“原来你生于一个中医学世家，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你没有先学解剖。”
周十一接着写道，“说实话，在碰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尸体剖开，自己亲眼看看人体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何？”
“因为我所遇到的问题都得到了解释，”周十一写道，“比如小时候我因为调皮闯祸被母亲狠狠责罚，心里很难受，晚上连饭都吃不下。父亲就来安慰我，跟我解释说这是肝气郁结致气机不畅，从而影响脾胃运化。肝属木，主疏泄和藏血，脾属土，主统血，和胃一同为气血生化之源，木克土，因此肝病可致脾胃功能失调。”
“我对中医了解不多，不过这听起来确实挺有道理。”
周十一继续写道，“不止是听起来有道理，在诊治患者的过程中，其疗效也得到了印证。很多患者表面上是脾胃失和，其实是被肝脏影响了，若是光调理脾胃而不对肝脏进行治疗，恶化下去就是肝郁化火，患者就会出现嗳气和干呕。”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那这肝气郁结里的“气”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周十一来说非常简单，她几乎不用思考就把医书里的解释写了下来，“气和血是构成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物质，气分为先天精气，水谷精气和自然清气，血的生成主要来源于脾胃运化的水谷精微，通过心，肺，脾等脏腑的作用化生而成。气可以推动血液的运行，血能够为气提供营养。气血两虚的人面色苍白，常感乏力心悸，气虚血瘀的人面色晦暗，自觉胸闷刺痛。”
“我明白了，人体通过一呼一吸与自然交换气，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推动。另外，人食五谷杂粮，继而长大成人和维持生命，自然与营养有关。但这个理论里有一个问题，若是气就能推动血液运行，那有呼吸就足够了，心脏又是为了什么在跳动呢？”
“正是如此！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周十一有些惊讶他这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人的手腕处能摸到脉搏，颈侧也能摸到脉搏，这种搏动的感觉与其说是被气所推动，不如说像心脏的跳动，尤其是在一个人心情紧张，心跳加速的时候那种“砰砰砰”的感觉更为明显。”
“这就是解剖的限制了，一个人死了之后，既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所以你既看不到流动的血，也感受不到气，这样是找不到答案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直觉是对的，推动血液运行的确实是心脏。”
周十一有些兴奋，但还是小心求证道，“既然解剖无法证实，那你又是如何确认的呢？”
对面不答反问，“你在做解剖的时候肯定摸到过心脏，触感如何？和其他的脏器相似吗？”
周十一回忆着解剖时把心脏攥在手里的感觉，“心脏表面有轻微的滑腻感，触感既坚韧又有弹性，非常特别。相比之下，肝脏柔软易碎，脾脏犹如海绵，胃肠等自不必说，与之触感最相似的应该是大腿处的肌肉。”
“没错，因为心脏本身就是由肌肉组成的，这是它推动血液的力量来源。只不过这种肌肉比较特殊，和大腿的肌肉有些不太一样。”
周十一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直接在铜镜上画了一颗剖开的心脏，“那我们就以心脏为例来谈，它的内部结构就很是复杂，里面有好几个空腔。医书中说"心藏神"，这团血肉又是如何收纳魂魄的？还有，心脏是如何推动血液的？它的血又是从何而来，经小血管运送到身体各处的血最终又去了哪里？”
她这一连串问题写下来，铜镜的镜面空间有限，眼看就要不够用，字只能写的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蝇头小楷。
“你的画技不错，能看出来观察能力很强，胆子大，手也稳，倒是个学外科的好苗子。”
“多谢，”周十一也不是第一次被夸赞画技了，于是坦然受之，倒是有些在意他提到的外科，“你说的外科是指专门诊治疮肿兼伤折患者的大夫吗？我以前看过《武经总要》和《虎铃经》，里面有详细记载金疮的治疗，包括止血、清创、防感染等，还有总结“金疮八忌”与“九不治”的经验。”
“没错，不过外科能做的不止这些。若你要学习外科，最重要的就是要练习六大技能，包括切开、分离、暴露、止血、缝合和引流。只要基础打得坚实，日后不论遇到何种情况，想做什么手术，都能游刃有余。”
周十一有些意动，追问道，“那该如何练习？”
“举个例子，你这段时间解剖尸体，应该也感觉到了，体力的要求自然不用说，第一步的切开，不仅要手稳，还需要手指有力气。你平时可以试试双手合十，指尖相对，互相加力对抗，来锻炼手指的力量和准确性。做解剖的时候，手法粗犷些也没什么妨害，但你未来若想在活人身上动刀，那便要切的恰到好处，既要保证位置准确，又要保证深度刚好，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给患者造成进一步的损伤。”
周十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解剖时无意间切断的那些血管，这若是在活人身上那就不堪设想了，但现在她慢慢地知道哪些位置有什么，以后自然就可以避开危险，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周圣让她先学解剖的意义。“明白了，我会好好练习的。”可惜她现在一手执笔不便动作，否则当场就想把手指力量的训练做起来。
“好了，扯的太远了，现在回到你刚才的问题，关于心脏，首先心是否藏神，这个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更倾向于一个人的想法是存在脑子里的。其次，心脏里有四个腔室，分别被称为左右心房和心室，主要是用于暂时储存血液，心脏每收缩一次，就把左侧心室里的血液射到大血管里，进而流向全身。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弩机通过拉伸弓弦后释放来把箭射出去，不过心脏是通过收缩来蓄力。最后血液是如何循环的？简单来说，就是心脏连接着两套伴行的血管，分别叫做动脉和静脉，动脉负责输送血液到全身各处，静脉负责回收。”
周十一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既有输送又有回收，才能称得上循环。我在解剖时也发现血管常常不是单独的一条，大多都有伴行，不过两根血管摸起来感觉不一样，一个壁厚，一个壁薄。可是我仔细观察过，并没有看见它们有相连，具体静脉是如何回收血液的？”
“在动脉和静脉中间，还有一种人的眼睛看不到的血管，叫做毛细血管。”
看不到？那怎么确定它的存在？这个毛细血管难道是和气一样的存在吗？周十一有些疑惑，但又不想贸然质疑，一时没有再说话。
周圣继续解释道，“因为毛细血管非常小，所以用肉眼看不到，不过它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未来——”
虽然不过是一瞬间，但周十一清清楚楚的看到铜镜忽然自动抹除了周圣的字。
她有些傻眼，不知该做何反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铜镜又失效了，顿时懊恼不已。
周圣最后写的两个字是“未来”，难道这和他所猜测的只能交换特定的信息有关？他知道未来的事情？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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