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意的这点冷水自然泼不灭周十一对外科的热情，不过她在心底默默庆幸自己否决了在医馆试验缝合的想法，否则只凭这三脚猫功夫，只怕一提出来，就会被父亲严厉训诫一番。
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既然下定决心要练习缝合，就把它当成头等大事来做。具体的表现就是，家里连吃了七天的猪蹄。
周十一每日清晨都到附近菜市场的肉铺买猪蹄，买完之后先冲洗干净，刮毛，然后用刀划出一道道口子，由浅到深，然后从浅口开始，分别尝试用直针和弧形针来缝，缝好后再仔细观察切口，又从两侧用力牵拉来检查效果。
总得来说，直针方便手持，但伤口稍微深一点时就不如弧形针好穿刺，两者各有优缺点，但若是让周十一来选的话，她会选择弧形针，只是弧形针本就纤细，只用手指拈住一头实在不好使力，穿刺起来有些费劲，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如果能有个东西把针尾卡住固定，人只需要握住这个固定器就能动针就好了。另外缝衣针的硬度不够，容易弯折，周十一第一天就在猪蹄上穿废了两根针，看来缝针也需要特殊锻造。
除了最简单的间断缝合和连续缝合，刺绣中有一种锁边绣和荷包收口技法，锁边绣是通过交错缝线来进行缝合，这种技法既强化边缘又保持美观。至于荷包收口技法，是通过环形走针，沿布料边缘内侧以平针绣法缝制连续线迹，然后轻拉线尾使布料均匀皱缩成荷包状。
周十一通过在猪蹄在制造不同形状和深度的伤口来反复尝试缝合方法，单纯间断缝合适用于小而浅的伤口，连续缝合适用于大或深的伤口，而且最好分层进行缝合，否则容易在皮下留下死腔。荷包缝合则可以用于圆形或椭圆形伤口。
缝线之中以桑皮线表现最佳。
直到整根猪蹄再也没有可以下刀的地方，她才心满意足地拆掉所有的缝线。昨天吃了胡饼夹炙蹄，今日就做个酒糟煨猪蹄吧。
她先把猪蹄劈成四块，冷水入锅加葱姜，水热之后用黄酒焯去血沫，放在一旁备用。又洗了一只陶罐，在里面垫上竹蓖，把猪蹄、花椒、橘皮铺好，再倒入没过猪蹄的米酒糟汁，起小火慢慢煨。
她就坐在厨房旁一边看书一边看火，等酒香一点点渗入猪蹄，起锅之前再撒上盐末，炖出来的汤汁凝如琥珀，猪蹄又软又香。
周元意傍晚回家，一看到这锅猪蹄端上来就胃里一抽，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没话找话道，“今天又是猪蹄啊。”
“这道酒糟煨猪蹄我今天用小火煨了两个时辰呢，”周十一先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快尝尝，肯定好吃。”
周元意默默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捧场的咬了一口，入口软糯香滑，确实炖得不错，但它的本质还是一根猪蹄啊，再好吃的猪蹄也不能天天吃啊。
“味道怎么样？”周十一见他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有些失望，“不好吃吗？”
“……好吃。”周元意赶紧又咬了一口。
“对不住啊父亲，我最近拿猪蹄练缝合，总不能练完就扔了，猪蹄也不便宜。”周十一有些内疚，所以才变着花样做猪蹄。
周元意看着女儿带着歉意的眼神，顿时心里酸软，豪气干云道，“你尽管练，我还能吃，实在吃不完咱们还可以送邻居。”
“太好了！那我明天再去买两个猪蹄。”周十一开心地说。
周元意：“……”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父亲，”周十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天我给你做辣萝卜。”
“辣萝卜好，”周元意忙不迭地点头道，吃什么都行，只要不是猪蹄就行。
隔了两日没去买猪蹄，没想到肉铺的老板就换了人。
这回掌刀的是位年约三十的娘子，周十一听到有买肉的顾客称她为王娘子。
王娘子的案板上摆着整扇猪肉，她与旁人说话间便把刀刃楔入猪骨的腰脊缝隙，手腕一动，刀背轻转，就豁开一道口子，只见那里脊肉就如卷轴一般脱落出来。
周十一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漂亮的手法，好快的刀。
王娘子把斩骨刀换成柳叶窄刃，开始剔排骨。她的手沿着肋排弧线游走，刀锋破开筋膜时发出细密的簌簌声。三指宽的月牙白刀刃忽而横切忽而竖劈，遇到筋肉纠结处便放缓，碰到肥膘凝脂就畅快地划开。骨肉分离的刹那，整排肋条竟还保持着微拱的弧度。
最厉害的是处理猪蹄髈，王娘子用钩肉刀尖在蹄甲缝里轻点几下，突然翻腕横拉，整个蹄壳便如莲花绽开般剥落，露出里头颤巍巍的蹄筋。
这是一手咋看不起眼的绝活，刀刃始终悬在蹄甲与嫩肉的临界点，多一分则伤及胶质，少一分难破硬壳。
周十一最近天天和猪蹄打交道，最是知道这份恰到好处来之不易，不仅得有悟性，还得经过千锤百炼，庖丁解牛也不过如此了。
特意等到其他人先买完肉，周十一才走过去，先是要了一斤猪肉，又和王娘子搭话，开口就是毫不吝惜的溢美之词，“我刚刚在旁边看了，姐姐这一套刀法真是使得行云流水，实在是赏心悦目。”
王娘子被她夸得合不拢嘴，大笑道，“哎呀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刚跳了一段采莲。”
采莲舞是最近城里很有名的舞，据说是江南的一个戏班子带来的，舞者手持莲花，在布置成莲池的舞台上表演，身姿轻盈如游鱼戏水，十分好看。
周十一见她是个豪爽的性子，便直接问道，“姐姐，我瞧你这一套刀具和别家都有些不一样，是哪位铁匠锻造的？”她指了指那把柳叶窄刃，“尤其是这把，小巧又锋利，是把好刀。”
“娘子好眼光，我这一套刀具里就数这把最贵，”王娘子得意道，“那些男人使的刀，我用着都不趁手，就自己找了好几家铁匠铺作图修改，最后只有赵铁匠做的最合心意，他家铺子就离这两条街。娘子若想锻刀，可尽管去寻他。”
“多谢姐姐，我今日就过去看看。”周十一不再耽误，取了肉就兴冲冲地直往城东去了。
好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娘子，王娘子嘴角微弯，又举起那把柳叶窄刀，对着晨光欣赏了一会儿，刀身小巧，手柄有弧，细薄的刀刃仿佛把阳光顺着刀锋汇聚到了刀尖处，再反射出来耀眼的白光。
这套刀具她平时都不让丈夫碰的，每日自己亲自做清洁和保养，整整齐齐地收纳在工具箱里。一直用到现在，刀刃都没有出现一个豁口，这也是她非常自得的一件事情。
“又在看你的刀了，”王娘子的丈夫来给她送早饭，一眼就看到她正盯着刀出神，立时就抱怨了一句，“你对这刀可比对我上心多了。”
王娘子笑着推了他一下，“又瞎胡说。”
“行行行，我不胡说了，快吃早饭，还热着呢。”
两个人边吃边唠着儿子的上学问题。
再说周十一这边，赵氏铁匠铺倒是不难找，她一路走来问了几个人就到了铺子门口，可惜铺子没开门。
她仔细绕着铺子走了一圈，这铁匠铺门脸不大，后面也没有连着院子，估计赵铁匠一家应该是住在别的地方。
只是铺子外面没贴通知，也不知是平日铺子就开得晚还是今日店主休息。现在时辰尚早，周十一也不着急，在附近找了家刚开门的面馆，要了一碗鸡丝面。
不多时，伙计就端了热腾腾的面上来，周十一道了谢，打听道，“小哥，请问路口的赵记铁匠铺平时什么时间开门？”
那伙计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热情答道，“赵铁匠这几日都没有开铺子，听说是让魏将军给叫到军营里去了。”
周十一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莫不是犯了什么事？”
伙计见她误会，摆摆手解释道，“赵铁匠的刀打得好，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爱找他，这一来二去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前两日来了几个当兵的，说是奉了将军的命令，把他请到军营里去了。”
“原来如此，”周十一放心了些，“找你还真是问对了人，不然我还得在外面傻等呢。”
“您客气，慢用。”伙计满脸笑容地走了。
其后几日，周十一又去了赵记铁匠铺两次，但每次都扑了个空，她不免有些失望，只好花了点钱委托面馆的伙计，若是看到铁匠铺开门了就找个闲汉到回南医馆传话。
这一等又是三天，周十一的耐心逐渐耗尽，要么想办法去打听一下这位将军到底什么时候能放人，要么换个铁匠铺试试。
军队里规矩森严，要想打听消息实在不是易事，周十一只认识虞统领和徐如风两个在军队供职的人，而且都不过是几面之缘点头之交，实在不好开口委托此事。再说，她也不知道徐如风家住何处，在哪供职，想找人也不知该上哪去找，早知当初该多问一句的。
那便只能换个铁匠铺了，她在城里打听了一圈，得知另外还有几家铁匠铺也风评不错，便一家一家去店里看。
这一圈看下来，她不免有些失望，这些铁匠铺要么做工粗糙难合她的心意，要么不接单个的订单，有的甚至连她的图纸都没空看，只卖几种固定的样式。
若是没有见过王娘子的刀，周十一或许还能在这里面勉强选个拔尖的，奈何珠玉在前，难免不甘将就。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妥协的时候，面馆的伙计突然派人来传话了，说是赵铁匠回来了。
周十一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往赵记赶去，只见铁匠铺里的炉子已经升了起来，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正在里面忙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赵铁匠。
她怀里的图纸还没拿出来，赵铁匠就先出了声，“这位娘子，我们铺子这三个月的订单都满了，实在不能再接了，您往别家去看看吧。”
看来赵铁匠从军营那边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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