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实在太长了,周十一等不了这么久,她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没有为难赵铁匠,就一个人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这也是她的一个习惯,遇上难办的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到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一走,什么时候脑子里有主意了,就停下来往回走,若是一直想不到办法,就会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累得走不动了,回家躺下就睡觉,第二天再继续想办法。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那颗桃树下面,周十一想起上次在这里骗徐如风吃下酸桃子的情景,他当时脸都快皱成个包子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这颗桃树枝繁叶茂的,估计也有些年头了,幸好生在这城郊处,人口不多地方也宽敞,没人嫌它碍事,即便结的果子不好吃,也能静静地生长着。
这倒也未必是件坏事,若是结了好吃的果子,说不定路过的人个个都要攀上去摘果子,难免折损枝叶徒增苦楚,这么一想,周十一突然觉得这桃树变得顺眼了起来。
她走得累了,就在桃树下找了块草地坐下,放松了后背依靠在树干上,不过树干实在太硬了,硌的人后背疼,实在不舒服。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像在找人,见一时周围没人注意,便借着树干的掩护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野草正是见风就长的时候,她一躺下就把草压倒了一片,周边的草深正好盖过她的脑袋,若是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这里躺了个人。
她就这样望着湛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思绪仿佛慢慢随着风飘远了,眼皮也慢慢耷拉了下来。
忽然,一个桃子滚到了她的手边,她没动,然后又有一个桃子滚了过来。
周十一这会儿坐了起来,捡起桃子回头一看,果然,这罪魁祸首正坐在树干上冲她笑呢。
“你怎么在这儿?”周十一也不恼,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就站了起来,仰头望着树上的徐如风。
“我路过,刚好在这棵树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还以为是个小毛贼,就过来看看,”徐如风身手敏捷,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又轻又稳,“没想到是你在这儿躲着睡懒觉。”
“你不懂,”周十一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是在睡觉,我是在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徐如风一脸怀疑,但还是捧场的问道。
周十一也正想找个人商量,但和徐如风商量确实不在她的预想里,她之前最多是想从他那儿问点消息,比如赵铁匠得在军营里呆到什么时候。本来打算等会儿回家找周元意商量,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找个机会去问问肉铺的王娘子。
不过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现在赵铁匠回来了,她的事儿也和军营扯不上什么瓜葛,倒也不用顾虑太多。
犹豫了一会儿,她便把找赵铁匠一事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当然,铜镜相关的那一段被她略了过去,这事情听起来太邪乎,贸然和他说了反而可能会添麻烦。
“我听明白了,所以你是想打一套外科使用的工具,”徐如风总结道,他是个武人,又在军营里东奔西跑的作战,普通人一年到头不见得受的外伤在他这里是家常便饭,“我倒从没想过还有专做外伤的大夫,先前受了伤都是抓点药吃吃,慢慢养着等身体自己好。”
他在军营里见得多了,那些在战场上受了严重刀伤和箭伤的人,要么血流不止而死,要么挨几日起高热致死。别说战场上根本来不及找大夫,就是打扫战场时随军的大夫赶来了,也多半是摇摇头叹息一声。虽然入军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所在的部属有打探消息之职,上过的战场也不少,他还算运气好,只是时常受些轻伤,敷上金疮药取个绷带绑着止血就算了事了。
把受伤的地方修补缝好,听起来是个再朴素不过的应对之法,但人毕竟不是衣服,这真的能行得通吗?
他想得深了,一时就没有再开口说话。
周十一的声音把他又拉了回来,“前人的经验不多,我也是偶然间听人提了一句才有这个想法,不过我认为值得一试。”
徐如风沉吟一会儿,朝她伸出手来,“你画的图纸给我看一下。”
周十一把怀里折叠着的几张画纸摊开递给他。
徐如风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点评起来,“这把柳叶窄刃倒是看起来不错,不过刀柄的地方还可以在收短一些,你可以像持弓一样拿住它。惯用手是哪一只?”
周十一有些莫名,但还是答道,“小时候用左手,后来被家里纠正成了右手,现在左右手都能用。”
“难怪擅长绘画,”徐如风话锋一转,突然道,“你能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吗?”
这个应该不难,周十一想了想,捡了两根树枝,当场在地上画了起来。
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和一个方正无比的小方格。
徐如风甚至有些羡慕起她的天分来,“真厉害,手掌摊开来。”
他用眼睛目测了一下她的手掌宽度和五指长度,注意到她的掌心红润,纹路清晰,那根生命纹又长又深,几乎蜿蜒到手腕处,“行了。”说完顺手把她的画稿折好了塞进自己怀里。
周十一的手还举着,歪头看着他的动作,“没收?”
徐如风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咧开的嘴角露出一颗小虎牙,“这事儿交给我来办,我先帮你再找个懂行的人看看图,然后再锻打出来,就当还你上次帮我的人情了。”
他没有明说具体找谁,但周十一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摇摇头道,“上次不能算你欠人情,我也是收了虞大人的诊费的。”
徐如风从善如流道,“那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以后再向你讨回来。”
“行。”周十一答应地很爽快,大夫是世上最不怕欠人情的人,谁还没有生病的时候,要还徐如风的人情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人情归人情,锻造这一套工具不便宜,你要如实把花销告诉我,我还是有些体己的。”
见她说得认真,徐如风就点头应承了下来。
“对了,你家住哪?”周十一又问道。
徐如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住都在军营,”他知道她是想问怎么找自己,一抬眼就望见那颗桃树,“你是女子,出入军营不方便,这样吧,以后你若有事要找我,就在这根桃树上绑一条红丝带,我看见了自会去医馆寻你。”
“好。”周十一颔首答应,也没有再追问,徐如风既然在城里没有住的地方,要么不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家里没有人了,贸然打听反倒不好。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和这个人不过见了三面,就敢把事情托付给他。周十一自问不是个轻信他人的人,那原因就要从徐如风身上去找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徐如风,眼里带着探究和好奇。
徐如风自然没有错过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假装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你着凉了吗?”周十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忘了眼前这人是个大夫,徐如风连忙否认道,“没有,我就是嗓子有点痒。”
周十一放心了,“栗子怎么样?你今天没带它出来吗?”
“它最近可懒得很,动不动就撅蹄子不干了,”提到栗子,徐如风可有得说了,“我都不敢惹它,就怕这祖宗脾气一上来直接地上一卧,我搬都搬不动。”
他抱怨的越是真切,周十一越是觉得好笑,“没想到栗子还是一匹爱耍赖皮的马,它今年几岁了?”
“四岁。”徐如风答道。
若是照料的好,马一般能活二三十年,这样推算起来,栗子如今正处在马生阶段里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难怪脾气大起来了。
周十一没有养过马,也给不了他什么建议,只能含糊安慰道,“可能栗子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过一阵就好了。”
“嗯,希望如此吧。”徐如风叹了口气,心道当初就不该给它取名叫栗子,栗子栗子,听起来实在太像逆子了,结果果然应了这名,越长大越难管。
周十一见他还是愁眉苦脸的,主动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是不是升官了?我看你上回来仵作间,手下还带着人了。”
徐如风没想到她心这么细,愣了一瞬才摆摆手道,“也不算什么,就是从杂役兵升到了节级,管个十来人而已。”他倒是坦诚,“上次不是给虞副都头帮了个忙吗,我身上又有点军功,所以前些日子就升了。”
“恭喜。”周十一虽不理解军营里晋升是个什么章程,但也明白像徐如风这种没有背景和家世做依仗的人,唯有拿命去战场上拼军功才能出头,虞大人的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推了一把罢了。
也正是因为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在前面拼命守护,这个地方的人才能安居乐业,过上太平日子。
“那俸禄涨了吗?”周十一又问。
“……涨了,”徐如风迟疑了一会儿,他倒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如实相告道,“比之前多了一倍。”
“这很好,”周十一认真地说,“人生在世,其实不过吃穿二字,你常年行军,难免风餐露宿,所以平日里更要注意吃好穿暖,切不可仗着年轻就胡来,否则难免会落下病根。”
难怪人说医者父母心,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教导儿子,换了个人难免就要觉得没面子,但徐如风却并不排斥,心里反而有些受用,乖乖点头道,“我记住了。”
孺子可教也,周十一满意地看着他,大夫最怕的就是不听劝的人,这世道男子当权太久,女子说的话一出口便轻了三分。在医馆里周十一也时常劝诫患者,但她说的话总是容易不被当回事,有些人是直接甩脸色拒绝,有些人是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到九霄云外。
同样的话,从周元意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难免让人气馁。不过周十一也想得开,但求无愧于心,她还年轻,声名未立,不受信任自然难有重视,行医这条路从来漫长,且走且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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