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内一时热闹非常,家仆流水似的在长廊内攒动,谢家两兄弟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笑意。
谢伯琅在大理寺任职不过一年,忙起来一月也回不了家一次,此番回府没有提前知会,家宴只好往后推迟些。
余光瞥见垂眸不语的柳意生,心头却说不上什么滋味。
到了前厅,便见长兄端坐在父亲旁侧,长眉入鬓,丰神俊逸,着一身绯色官袍,见他们几人过来,面上便露出几分笑意。
三人皆上前行礼,谢父摆了摆手,谢伯琅才轻笑:“都快坐下罢,几月不见,二弟这身量似是比我还要高了,听下人说,小四近来吃好睡好,果真圆润了些。”
“大哥!”谢季珩蹭在他身边,讨喜地笑起来,“怎的出去这般久,我都想你了。”
谢伯琅捏了捏他的脸,这才看向最末位低眉顺眼的少年:“意生,在国子监可还适应?听叶权说,叶桓与你同窗,他是个话多的,怎的没带着你也多话些?”
柳意生腼腆地笑了笑,又垂下眼睑,谢伯琅寒暄几句,起身去更衣。
谢夫人张罗着叫人摆席传菜,谢季珩在父母身边撒娇卖乖,谢仲瑜听他说戏似的,一会儿夸二哥哥百发百中,一会儿说想念祖母,滔滔不绝,逗得爹娘直发笑。
谢仲瑜帮着逗了几句嘴,谢季珩被揭了短,捏着拳头要揍他,被母亲揽在怀里柔声哄着:“好乖乖,他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爹娘也说不过,现下好了,自有你大哥镇着他。”
谢父捋着美髯须看妻儿笑闹,等菜上全时,谢伯琅也换了身宝蓝锦衣,身姿笔挺,让谢母瞧得眼眶泛红。
“这么久不回来,娘也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幸好还是合身。”
“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念了。”
因着是家宴,谢伯琅便坐在了母亲身侧,谢仲瑜往老爹那边挪了挪,谢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这些时日,有劳你照顾弟弟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谢仲瑜给身侧的弟弟添了些菜,这才看见自家大哥应付母亲之时,不忘给一旁的柳意生夹了块排骨。
见谢季珩也看过去,谢伯琅顺势把下一块排骨放到了他碗里,谢仲瑜眼皮一跳,见大哥便把目光转向他,硬气道:“我自己有手。”
“就二哥你有手。”谢季珩扬起下巴睨了他一眼,也往埋头吃饭的柳意生碗里夹了点菜,“意生哥哥尝尝这个,托大哥的福,平日里娘亲可舍不得给我们做的。”
柳意生点点头,谢母嗔了小儿子一眼:“外头都说我是有福的,家里孩儿个个省心,他们竟不知还有你这个小猢狲呢。”
“我哪有二哥哥会气人,娘亲真会偏袒他。”
都道食不言寝不语,今日谢府几位主子闭起门来说话,倒是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宴毕,谢仲瑜扶着醉过去的父亲回院子,谢母看着儿子结实可靠的身影,目露欣慰:“再过两年,我儿也快要加冠了,明明小时候出门还吵着要母亲抱呢。”
“娘。”谢仲瑜抹不开面子,只是唤了一声,谢母却叹了口气。
“意生是个好孩子,听闻你近来在教他练箭?”柔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意,谢母嘱咐,“你平日多照看他一些吧。”
虽是义子,柳意生其实是谢季珩的乳母带大的,十岁之后便独居东苑,见谢季珩比见谢家父母多得多。
即便是自己的母亲,谢仲瑜也不能说她对柳意生有多亲近,只是一个买来与弟弟做伴,图一个莫须有的替命之说的贫家子,谢府待他也着实不薄。
那些涉及他大哥的流言,他不信母亲没听说,即便如此,柳意生也是当个正经少爷养着的。
谢仲瑜告辞回屋,想起意气风发的长兄,又想到体弱多病的四弟,深吸一口气后,今日宴席上格格不入的柳意生才又浮上心头。
爹娘待他是不错的。
他们兄弟,除了他,其余人也对柳意生多加照顾。
而谢仲瑜再不喜,也自认没做什么对不住那人的事。
非亲非故之人,他们谢家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然仁至义尽。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了鼻梁,谢仲瑜下意识地抬手去接,是一片淡色的花瓣。
杏花的香味微涩,他抬起头看,满树芳华应风而动。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东苑。
心头莫名其妙地憋起一股气,谢仲瑜即刻便转身要走。
“唔……有人的……”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进耳朵,循声望去,皎白月华洒了一地,两道模糊的影子藏在古树的一侧,垂下的宝蓝衣袖随着暗金色的绣纹浮动,另一人忍不住地呜咽两声,一双藕臂按在了对方的肩头。
“大少爷……”
粘腻的水声在树叶的摩挲声中若隐若现,谢仲瑜仿佛被什么尖利的刀具刺了一下,本能地抬起脚,却是朝他们更进一步。
他的脚步很轻,那两人如胶似漆地吻作一团,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真正看清那垂下的墨发间挡住的两张人脸时,谢仲瑜还是不可避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伯琅的身姿并不壮实,修长挺拔恍如青竹,可压在柳意生单薄的身体上时显得那么巍峨强硬、不容抗拒,搭在他肩上的手揉乱了谢母精心缝做的衣物,白皙的指头不停攥紧又松开,分不清是抗拒还是勉励。
“唔、大……少爷……”最终,那双手捧住了身上人的下颌,两人稍稍分开些,那呼吸急促却也虚软,仿佛再继续下去便没了半条命,柳意生仰着脑袋喘息,颈线在月下白得似染了光晕,“不成了,我站不住了。”
卷翘的睫扑闪着,一下一下似蝶翅翩跹,不知扇乱了哪个人的心。
谢伯琅撩开他散乱的乌发,伸手拂去鬓间掉落的杏花。
“站不稳了?”他的笑音低沉,不像在人前那般清逸悦耳,“这就站不稳,如何拉弓射箭?”
柳意生两颊绯红,又羞又恼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伯琅背对着他,语气粘腻暧昧,柳意生大口喘息着,像被人捏住命门,认命地被他圈在怀里。
谢仲瑜只觉得耳根都烧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东苑,满脑子都是那两人动情的模样。
无论是辗转承情的柳意生还是言辞孟浪的长兄,都陌生得让他坐立不安。
谢仲瑜头一次确切感受到如芒在背的含义。
虽然私下总叫那人公狐狸精,可他并不觉得一向洁身自好的谢伯琅会对名义上的义弟下手。
“二爷,这是怎么了?”谢阳早早见到他,连忙上前关切,“酒劲儿上来了么?可是头疼了?”
面色苍白的青年抚着额,半晌才摇了摇头:“备水,我要入浴。”
“哎。”谢阳转身吩咐人准备热水,端着醒酒茶回来时便见自家少爷撑着脑袋坐在桌前,脸色难看不已,小心问道,“小的给爷按按头吧?”
谢仲瑜在小厮周到的伺候下沉沉睡去。
梦中春和景明,约莫五六岁的小孩跟在乳娘后面,小心地探出半张脸看他。
一张脸又黑又瘦,比那些人送到府里的猴儿还丑些。
“婢子见过二少爷,这是意生少爷。”胖胖的乳娘拍着那小子的肩,“意生少爷不是要见少爷哥哥吗?怎的躲在老婆子后面不出来了。”
“哥、哥,我、我是——”
没等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楼上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温和的女声低柔地喊着心肝宝贝,两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双小手扒在窗前,羸弱憔悴的男孩儿流着泪,哭得像要扯破喉咙。
“是、珩儿的哥哥,那是珩儿的哥哥!哥哥不许跟他玩!不要跟他玩!哇——”
“宝宝,不哭了宝宝,娘在呢。”一袭粉白纱衣的美妇人满脸心疼地抱起他,一边哄着一边看向楼下的人,还没等她开口,谢仲瑜便一把将面前的男孩推到了地上。
“谁是你哥哥!滚出去!日后都不许来找前院碍我的眼!”
“夫人息怒,二少爷息怒,小少爷息怒,婢子这就带意生少爷回去。”
乳母连忙将跌倒的男孩拉起来,狼狈地离开了前院。
“二哥哥!珩儿要二哥哥抱——”楼上的男童总算破涕为笑,谢仲瑜松一口气,便见下学的长兄信步走来。
十来岁的谢伯琅已初具翩翩公子的品貌,他让人将几只纸鸢齐齐升到窗前,逗得谢季珩不住伸出手去抓。
抓到一只时,纸鸢下缀着一串很小的银铃花,谢季珩戴在手上,拍一拍就是清脆的声响。
谢季珩抓了三只就累得困倦,谢伯琅想了想,让人送了一只去东苑。
那个柳意生便得了一只璎珞项圈,炫耀似的戴在胸前,某日叫谢季珩见了,吵着也要一只,谢仲瑜等不到大哥回来,便遂他的意把那只项圈抢了,才躲过一阵哭嚎。
也不是多罕见的物件,他屋里有的是,原想着晚些让人挑一只送去东苑,谁知谢季珩却将到手的璎珞扔进了池塘。
“别人戴过的,我才不要。”
谢仲瑜被他气得头疼,再顾不得璎珞的事,只吵着要人把这小祖宗抱到母亲屋里去,他再伺候不了了。
他原本是不记得那日的柳意生的。
可不知为何,他梦到那个被夺了项圈的男孩呆呆地蹲在荷塘边,水面涟漪阵阵,他伸出了手指,却被路过的小厮一把抱开了。
“哎呦,意生少爷,这水可玩不得呀。过两日就是月初了,再碰了凉水,岂不是又要多养几日了?生病痛痛哦,你也不想痛痛对不对?”
那小孩眨巴眨巴眼,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指……或是空空如也的胸膛。
谢仲瑜忽然想起,其实最初,家里是没有人喜欢柳意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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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槐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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