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生他们和刘至衡一同过来的,许是走的急了,两颊生粉,鼻尖也出了细汗。
谢阳规规矩矩地给他倒水递帕子,柳意生道谢,又巴巴地看向他。
刘至衡才张口,那头就敲了锣,谢仲瑜把叶桓按在苏向慈的座上,柳意生也随之落座,叶桓乐呵呵地给他们二人倒了水,满脸殷勤:“祝二位哥哥旗开得胜!”
“好说好说,且看哥哥再杀他们一百回合。”苏向慈接了水,摸了下他的脑袋。
“叶小五,我还在这儿杵着呢,”刘至衡也不恼,站在他们这边,眼睛却落在安静的少年身上,“他小心眼儿,意生弟弟看着是个好的,能不能容我讨杯水喝?”
谢仲瑜斜了他一眼,刘至衡得了柳意生的半杯水,这才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们都有好弟弟端茶助威,我厚着脸皮讨一口也招你嫌了?”
柳意生被他闹得红了脸,刘至衡也见好就收,跟着谢仲瑜一起到场,还不忘拍着他和苏向慈说:“晚些时候我让人上门送拜帖,可别驳了我的面去。”
待他走了,苏向慈才收起笑脸:“你何时与他称兄道弟了?还要带意生赴他的宴……谁知道要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
谢仲瑜没应,只瞟了眼场外坐着的碧影:“注意看球。”
师兄们果然换了战略,明字辈这边本就是临时挑上场,不敌对方经验老辣,很快就落了下风。
两波人你来我往地较量,日头正好,都拼出了几分气性,苏向慈摔了一跤,硬是将球传到谢仲瑜脚下,刘至衡人高马大,上场后也不再见轻浮之气,谢仲瑜想绕死角,被他发觉,硬是从他脚下截走一个球。
刘至衡扬起唇,炫技一般耍了招佛顶珠,稳稳进球,引得一阵欢呼。
几场比试下来也算畅快,明字辈这边挑了三个学子,瑞字辈的师兄也不下场,先为替补。
谢仲瑜大汗淋漓地走回去,叶桓熟练地给他端水递帕子,两眼亮晶晶:“谢二哥,我也想学蹴鞠。”
苏向慈咳嗽了一声,叶桓又转向他:“苏哥哥,能教教我嘛。”
“这倒是容易……”苏向慈刚要答应,谢仲瑜急急喝了两杯水,喉间才舒适些便打断他:“你先问问他,饭后可还有心思动弹?”
叶桓笑容一顿。
谢仲瑜都懒得笑话他:“现下还没入夏,这种日头晒得住吗?你且先去站半柱香,再与我说要不要学。”
叶桓眨眨眼,转而靠到柳意生旁边:“哎呀,昨日夫子让背的书还没背呢,意生你随我去补一补,时候也不早了,小弟先跟二位哥哥拜别了,告辞,告辞。”
说罢,拉着柳意生就溜了。
苏向慈目瞪口呆地看他们溜走,继而看向他,不赞同道:“仲瑜,这就是你不好了,也给他留些面子呗,到时候闹哭了,回家又让他哥到处参人了。”
谁整日闲得没事着帮弟弟管东管西?
谢仲瑜正要这么反驳,又想起前几日刘侍郎被参私德不修的事,顿时觉得牙疼。
也就叶家那群护犊子的疯子了,把叶桓养成告状精,他们全家功不可没。
晚间回府,谢仲瑜虽骑了马,也没再先走。
他身上很是乏了,却还有事想问,谁知掀开车帘,便看到里头摆了一大盒点心,柳意生嘴角挂着糖渣,腮帮子吃得鼓鼓的,正瞪着一双杏眼瞅他。
“二少爷。”柳意生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你饿不饿,吃一些吗?”
“不饿。”谢仲瑜呼出一口气,又将帘子放下。
他应该先找叶桓谈谈才是。
月末,国子监休沐,刘至衡便让人递了拜帖。
他再三保证不会带他们去不三不四的地方,等人到水榭时,小厮便邀着几人上一旁装饰华贵的画舫。
船外缀花缠纱,隐有靡靡琴声传来,谢仲瑜眉头一皱,正要发作,便看到刘至衡从酒楼里出来。
外人都见过谢伯琅谢探花中榜之日踏马游街的风姿,却不知谢府这两位小公子亦是各有千秋。
两人皆着紫衣,谢仲瑜绛紫直裾,英武俊俏,柳意生多了层同色纱衣,清隽出尘,均叫人眼前一亮。
“不是说了是正经地方?”谢仲瑜面露不满。
“这画舫怎么就不正经了?”刘至衡弯唇一笑,“只叫了几个乐伎弹琴唱曲儿,兄弟几个再说会儿话,真不做别的。”
三人一同进去,苏向慈正在和一旁的男子搭话,里间已经坐了十余人,见他们进来都调侃道:“总算来齐了,可叫人好等。”
“这不得先喝一杯。”
谢仲瑜也不是来摆脸色的,只得接过一杯,仰头喝下,又接一杯,这才说:“我这义弟体弱多病,平日不饮酒,我来替他喝。”
他喝的爽快,那几人也给刘至衡面子,没再为难他们。
说是赴宴,也不过是说些闲话,几道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或隐晦或直白,谢仲瑜只当不见。
柳意生坐在他和苏向慈中间,埋头吃着东西,有人问了便答一两句,一顿饭吃下来,还算和谐。
少女的歌喉婉转动听,箜篌在侧,指尖捻转,便是昆山玉碎之音。
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乐者。
谢仲瑜屏息听着,柳意生便也寻声望去,朦胧的纱帐遮住对方曼妙的身姿,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这位便是望雅楼的香兰娘子。”刘至衡见他感兴趣,介绍道,“一日只弹唱三曲,还是我说有贵客,才将人请出来的。”
柳意生点点头:“确实宛若仙乐。”
“意生弟弟要是喜欢……”
谢仲瑜看他又要动手动脚,一个眼刀子递过去,刘至衡摸了摸鼻子,苏向慈便说:“刘师兄看来是喝醉了。”
“是醉了,良辰美景,襟袖余香①,怎么不让衡哥心醉?”一旁的人举杯,“一直想与几位弟弟结交,过去若有得罪,也别与哥几个计较,日后见面还是好兄弟。”
有伶人捧了酒壶上来,一人笑道:“这是琼酿坊新做的果酒,不醉人的,意生也可尝尝,权当是有些酒香的葡萄浆了。”
谢仲瑜先抿了一口,果真没什么酒味,他看向柳意生:“可以倒一杯尝尝。”
柳意生小酌了几口,刘至衡看他喜欢,说要让人送到府上,也让谢季珩尝鲜。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些放开了性子,拉住一旁的伶人逗弄起来。
早知这几人什么样,谢仲瑜心里也有谱,倒是柳意生不住地瞧过去,捧杯的指节有些发白。
“不舒服?”谢仲瑜冲他眨眨眼,“可是晕船了?我带你出去吹会儿风。”
柳意生配合地颔首,两人并肩出去,纱帘上的香粉味馥郁,几乎辩不出那抹清雅的莲香。
清风拂面,画舫沿着岸堤缓行。
谢仲瑜撩开衣袍,随意在船头坐下,见他半晌不动,呼出一口浊气:“不晕么,坐一会儿吧。”
许是喝了酒,他的心情格外平静,看山是山,看柳意生,也只是柳意生这个人了。
对方随着他坐下,手指揪着腰间垂下的流苏,许久才问:“为何要来赴宴?”
“想来便来了,日后总是要打交道的。”
画舫里又传出笑闹声,香兰娘子又唱了新曲,柳意生侧耳听了会儿,突然抬手去抓岸上垂下的柳枝。
骨节分明的手指揪着叶片送到唇边,朱唇未启,含住半片翠色,随后便吹出一阵未曾听过的曲声。
不似画舫里含情脉脉的唱腔,柳意生吹出的小调悠远绵长,比湖中的月影更让人心静。
一曲罢,见谢仲瑜目光灼灼,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笑道:“献丑了。”
“没有,很好听。”谢仲瑜认真地点头,而后随手摘下一片柳叶,学着柳意生的样子含进唇里,却只吹出几个残破的气音。
脸上忽的热起来,谢仲瑜咬了咬牙,又凑到嘴里试了试,没出声音不说,还将叶子扯烂了。
“不是这样吹的。”柳意生按住他的手,看他指间扯出裂纹的叶片,又冲他摇了摇自己手里的,比划道,“你看我做,叶缘在嘴里要卷起一点……”
柳意生的上唇偏薄,含住叶片时微微扣近嘴里,谢仲瑜甚至看见了他白皙的牙,脸上火辣辣一片,他即刻转身摘下另一片柳叶,垂着头吹起来。
眼前一时是他半含叶片非红唇,一时是那日长兄追着他索吻的急切,沁人心脾的莲花香气从四面八方包过来,手指一用力,又弄坏了一片叶。
这人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谢仲瑜喉间干涩,知他看着自己,更不想在这人面前露怯。
“是不是你的柳叶比较好。”他索性去抢柳意生手里的叶,拿在面前看了半晌,柳叶青翠,脉络明晰,透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这是柳意生含过的。
心跳一时快如擂鼓,身侧的人却偏着头,杏目含笑,比眼前的湖面还要纯粹动人。
水润的唇瓣张张合合,柳意生声音低柔,似带了一丝哄孩子般的纵容:“找出哪儿更好了吗?”
“更、更长些。”谢仲瑜压住那一丝心虚,义正言辞道,“也更厚实,是我挑的太嫩了。”
水面上倒影着身边人不断晃动的双腿。
柳意生说:“那你再找一片好的。”
明月高悬,水面波光粼粼,面容清艳的少年抽回了他的柳叶,放在唇边继续吹起来。
悠扬缱绻的小调,谢仲瑜没听过,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侧,只坐了片刻,便按下了心底的躁动。
“这是什么曲子?”
柳意生摇摇头,长睫半垂远眺湖心的月影:“不知道,小时候阿娘哄我睡觉时哼的。”
他五岁多就进谢府了,居然还记得他娘给他哼的曲子。
谢仲瑜莫名地觉得不服气,反问道:“只有你娘亲吹的吗?乳母哄你时,没有给你哼京城的小曲儿吗?”
柳意生不明所以,诚实答:“也哼了,不过我刚进京,听不懂官话,记不太清了。”
谢仲瑜不知道他是哪个偏远村子里出来的,只是谢府给他的,是他那个家里再积几世的德都不一定给得起的。
柳意生可知做谢府的少爷能得些什么?进国子监不过是日后平步青云的敲门砖罢了。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那么憋闷了。
有伶人送了酒和糕点过来,说是刘公子吩咐的。
柳意生没动点心,倒是给自己倒了杯酒。
谢仲瑜终于想到要问他的事:“你们院子里,有姓胡姓赵的么,对你如何?”
“没有啊,”柳意生抬着眼想了想,“没有这两个姓的,大家对我都还好,没有像刘……师兄这样的。”
谢仲瑜想到刘至衡信誓旦旦的嘴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骂道:“这刘三癞子,骗到我头上了!”
柳意生连吃了几杯酒,眨了眨眼,谢仲瑜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来气,抬手夺了他的酒壶。
“不许再喝他的东西!你自已也警醒些。”
“好啊,不过……二少爷,你怎的、有四只眼了……”
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显然少了小一半,柳意生晃悠悠地摇着脑袋,最后撞在了他的肩头。
他醉得突然,谢仲瑜只得搂着人让船靠岸,一行人没几个清醒的,等盯着要回府的人各个上了自家马车,谢仲瑜才坐回车里。
柳意生趴在软椅上睡得很熟,半边脸被挤出圆润的弧,倒是有几分叶桓的样子。
回府时已过宵禁,谢仲瑜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压扁的脸像个糯米团子,他鬼使神差地戳了戳,柳意生便不舒服地哼哼两声。
没办法,谢仲瑜只能抱着他下了马车。
府内很是寂静,只是越走近东苑,隐隐能看到门前的一片亮光。
身披长袍的谢季珩提灯站在门前,不知等了他们多久。
“二哥哥。”
昏暗的灯火照不清四弟的神情,谢仲瑜却徒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来,怀里的人宛如烫手山芋,他看着谢季珩,好像自己是个夺走他心爱玩具的罪人。
谢四:二哥哥,你抱着爹娘买给我的童养媳(不是)做什么?[裂开]
①良辰美景,襟袖有余香——黄庭坚《满庭芳·明眼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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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叶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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