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前面府衙大门开了。”
韩文舒正倚着树下阴凉的树桩打盹，忽闻叁子急促的低语声。她心神一凛，刷地睁眼，踉跄起身，朝那百余步外的府衙门口望去。
连日来她并非没有想过此事——第一次面见古代官员，纵有现代知识傍身，也逃不开这时代的森严规矩。那些聪明才智在此竟无用武之地，反而要绞尽脑汁藏拙，在这满是束缚的世道中寻得安身之法。
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平常心，平常心”。双手轻轻地拍了拍脸颊，试图驱散困意让自己清醒些。
叁子看着韩文舒的一连串举动，眉头微皱，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只随口道：“栀子，这府衙的大人定是要出来，何不上前去？”
“此时贸然上前，只怕被那些衙役当场赶出。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见不到大人本人，我们纵有万般理由也难通行。唯有待大人露面，方能寻得觐见之机。”
此时正是艳阳高照，四周柳树的枝条先前还拂出几阵微风，此刻却蔫蔫地垂着，显得无精打采。叁子本就红扑扑的脸颊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韩文舒因刚才靠着树桩打盹，脸上原本清爽洁净，此刻却因紧张，不过片刻便渗出细密的汗珠。两人望着府衙洞开的朱红大门，仆从们恭敬地鱼贯而出，分列两侧，可主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叁子忍不住问道：“如何便知道出来的人是扬州刺史呢？”韩文舒狡黠一笑，低声答道：“我自有法子便是。”
叁子被她狡黠一笑勾得越发好奇，忍不住追问：“何法子？”
韩文舒压低声音，眯眼瞥向府衙方向，缓缓说道：“我们未必非要认识刺史大人本人，只要瞧那人相貌威严、气质沉稳，像是惯坐高堂的官老爷，便可上前陈情——这官场中，上位者的气派总有些相似。”
叁子急切问道：“我们此番等的不就是刺史大人吗？”
“正是。”韩文舒点头，
“但刺史大人与我们素未谋面，如何辨认？自然要看仪容气度——为官者威严气度自与寻常百姓不同。即便认错，若对方真是官员，或许会询问缘由，从而得个通传的机会。”
叁子挠了挠头，突然觉得眼前的韩文舒与往日大不相同，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只觉得愈发钦佩，不知不觉什么都愿听她的。
此刻，韩文舒眼巴巴盯着朱门前两排突兀站着的仆人，在柳树阴影下焦躁踱步。她庆幸门前没有肃杀威严的侍卫，否则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只怕未等她近前，便将她架起，哪里还有陈情的机会。
就在韩文舒焦急徘徊之际，便见一男子从朱门跨步而出，此人身材倾长，身着暗色劲装，虽非着官服，气质端正却透着不凡。
晌午日光正射，柳影婆娑间漏下一片斑驳。韩文舒此时手遮着眉梢，伸长着脖颈向前眯眼眺望。
韩文舒见出来是并未着官服的青年男子，辨不明对方是何底细。只见那男子在府衙门前徘徊，并无异常举动，她虽心生疑惑，但因心里藏着事，便也没细计较。
韩文舒暗自盘算：此番前去，那男子驱赶自己的几率多大，这青年男子仪容姿态不像传说中的刺史，光从年纪上看也对不上，但也能在那敞开的庄严肃穆的朱门前从容来往，周身气派亦不似下人模样。思及此，不由犹豫是否上前。
“栀子，现在如何打算？”似是看出韩文舒的犹豫，叁子怕那男子随时离去，他焦急踱步，终是按捺不住问道。
闻得突如其来的声响，韩文舒心绪骤然一滞，手心沁出的冷汗浸湿了攥紧的衣角。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如此警觉。暗自深吸几口气，她闭目凝神片刻，方睁眼对叁子道：“叁子，此次前去求得引荐，未必不是机会，但前路深浅难测。你且退至远处观望——”
她一面说着，一面在心底计较：
“若对方是和气官员，或许能得引荐；若是个莽撞暴躁的，至多被驱逐；若遇霸道跋扈之辈，只怕要遭牢狱之灾。初来时她只顾尽快求得官司结果，未曾细想急进会直面权贵威压。如今进退两难，唯有冒险一试，只求途中能遇良善之人。若今日能打探到官司进展，便带着消息逃离此地，以免再生变故。
凡冒险皆有后果，最坏的不过卷入官司。索性赤脚不怕穿靴的，真到那境地，何妨进去辩驳一番？”
此时不让叁子参与，一则若遇坏消息，他尚能寻机脱身，不至被牵连——她早将最坏结果告知于他，叁子自会权衡后续动作；二则，她凝视那朱门前男子的背影，暗忖自己本是一缕游魂，在这枷锁深重的世道，再无耐心周旋。若为追踪官司而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叁子知晓严重性，不敢违逆，依言缩至树干后，只露半颗脑袋张望。
韩文舒决心前行时，深深望他一眼：
少年蜷在树后如苇草般单薄，周身微光衬得面容稚嫩。恍惚间，她忆起现代世界十五六岁少年尚在过着匆匆校园生活，而眼前这孩子却为父亲的官司辗转流离。酸楚如潮涌上眼眶，雾气朦胧了视线。若此番侥幸归来，定要为他们挣个安生日子，让叁子也能如寻常少年无忧......
忆起现代世界的点滴，酸涩愈发难抑，泪水夺眶而出。她匆忙以袖角拭泪，指尖用力掐了掐脸颊，压下情绪波动，继而大步向朱门走去。
随着距离逼近，心跳如擂鼓震耳，原本坚定的步伐逐渐虚浮。汗水浸透掌心，她攥紧衣袍两侧，绷直脊背一步步挪近。
那男子轮廓愈发清晰：“五官分明，气势干练却不迫人。韩文舒心下一松——此人绝非刺史。”
韩文舒心下一松——此人绝非刺史。据那说书人所言，刺史年近五十，眼前青年不过弱冠之龄。然而她此刻急于求见，无暇深究对方未阻拦的异常。
守候太久，她只渴求尽快得知官司消息。心一横，疾步上前，在距男子十余步处双膝跪地。
昔日在江都，叁子因无钱付账被迫屈辱跪于茶楼前，而此刻她脊梁挺如松柏，卑微之姿竟透出豪迈。声音清亮坦然，铿锵叩地：“草民求见大人！”
那男子见来人靠近，本欲上前询问，却见对方在十余步外蓦地跪地。眼前人着一身素色男装，发髻高束，利落飒爽。虽衣料粗麻，布鞋朴素，却难掩其眉宇间那股豪爽之气。口中高呼“大人”，倒叫男子尴尬不已——分明不是主子。
他本欲伸手扶起，但想起主子临行前的叮嘱：“若有人求见，莫急相认，且按规矩问明来历。”只得将解释的话咽了回去，肃声问道：“下跪之人是何人？所为何事？”
“草民求见刺史大人，请官爷通融则个。”韩文舒见男子开口，悬着的心瞬时松了几分，声音也柔缓下来。
男子闻言，不禁诧道：“你如何认定我不是刺史？”这问话透着几分少年气，官威倒是淡了几分。
韩文舒心头的防范顿时消散，浅舒了一口气，笑意微绽：“早先草民路过市坊，偶闻茶馆说书人提及扬州刺史。书中言其年近五旬，而您容貌不过弱冠之龄。再者，百姓皆称其刚正不阿、清廉如水，爱民如己——这般德高望重者，必是年高长者方能历练出...”她言辞恳切，目光坦荡，倒叫男子怔了片刻。
男子闻之不禁心内纳罕道：“果然非一般的女子，善察言观色，巧借言辞机锋。方才前来，神色分明透着局促，才几息功夫，仅几句应答，她便好似神色焕然一新。怪到引得候爷这般留意。”
韩文舒一面说着，一面紧盯男子神色。她全然忘记，在这时代，面对权贵下跪行礼乃基本礼节，直视上位者更是大忌。
她虽跪伏于地，脊梁却挺得笔直，目光灼灼直视对方，浑然不觉此举已属大不敬。只顾着在心头仔细斟酌言辞，唯恐赞誉刺史之词落入俗套，全然沉浸于自以为是的奉承之中。
男子察觉她灼灼目光，不禁微微蹙眉。按礼法，这般直视实为冒犯，他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将目光移向地面，继续听她滔滔不绝的赞誉。
扬州刺史府衙阁楼厢房内，窗边立着二人。韩文舒那发自肺腑的赞誉之声，清晰传入阁楼。
厢房距后院大门不远，那女子挺直脊梁、直视上位的举止，与求见刺史的迫切模样，尽收二人眼底。年长者乃扬州刺史李昭明，他恭敬立于窗边之人身侧——此人正是从江州星夜兼程赶来的侯爷裴瑾。
裴瑾负手凝视府衙外动静，李昭明虽听那赞誉之词有几分受用，却不敢显露分毫，唯垂首静候。
正当刺史大人沉浸在那女子的赞誉声时，忽闻一声明朗的轻笑，笑声似有意附和窗外之语：“刺史大人果然不负圣上重望。”
“下官惶恐！侯爷谬赞，全赖圣上恩德，下官岂敢居功。”李昭明闻之此言，当下躬身回道。
对古代的礼数捉衿见肘[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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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求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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