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伶牙俐嘴!”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便听得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其人身后有一中年男子,着圆领朱色官服,年岁与主簿相仿,只随这说话青年之后,双目低垂。
韩文舒一时茫然直身,直视那青年。
男子眉峰骤拧,暗忖道:“果然是一个大胆丫头!当前在暗处打量其狂悖无礼之状,这些大人一时不察,便也罢了。如今面对本候,竟敢如此无礼。“
裴瑾亦在江都多次打量过她,皆是如此无状,只当其唯对同类才敢如此狡黠无拘。而今,面对官威,却依旧放纵无礼。一时亲见,打探她神秘的一面更甚。
思及此,他眉眼一挑,唇峰轻启:“方才在门外恭候多时,听得阁下肺腑之言,某听之,甚为感动,但这主簿大人亦说了,此案件尚未明朗,可晚...”
韩文舒正怔然之际,却见这青年男子开口,似是有意为这主簿开脱,又思及他并未知全貌,何以评价自己为伶牙俐齿?她顿觉得这权贵者到底是官官相护,这官司到底已是无望进展。想起家中母亲,想至连日来与叁子的奔波,一时悲愤自心底而来,情难自控,厉声问道:“敢问汝是何人?”
未料她突有此问,顿时眉峰上扬,嘴角下压,低沉回道:“刺史大人故交,如何?”
“刺史大人故交?便是你后面这位?”
韩文舒见其戏谑神情,不由得怒火攻心,也顾不得自己所言是否冲撞各位大人,只接着道:
“我看大人是受你指使才是!”
言罢,她便兀自双膝离地而起。接着直视青年道:
“吾不过是要这家父的消息,了了母亲的心愿矣,大人且说说何故便是伶牙俐齿?”
她眼角泛猩红,声音犀利,神色凛然,毫不退让。
主簿与刺史大人闻之,皆面色骤变。主簿从椅上站起,战战兢兢躬身垂首。
侯爷闻之此言,内心大震,思及区区一介贱民,胆敢如此冲撞官威。
他不由得哂笑一声,声音低沉道:
“阁下说的没错,这二位大人确为本侯指使。本侯此番前来,亦是为这官司。”
他冷言顿了片刻,眼睛直盯着这个胆敢直视于他的放肆之人道:
“这官司原本只是给个教训便罢了。不过此刻,本侯改主意了。”
说罢,他扫视众人一眼。
刺史大人李昭明和主簿见此情形,当下跪伏在地,待听这活阎王接下来的话语,汗已浸湿背脊。
正在感受四周骤停之际,却闻得其寒彻语调地裁决:
“众学子因念了夫子的反诗而获罪,念其年幼无知,放其归家面壁思过即可。至于夫子,终究是写反诗的主谋,当下打入死牢,待本候禀明圣上,静候圣裁!”
“谢侯爷,下官叩恩!”李昭明和主簿未料到这官司的裁决竟如此便下了!结局来得如此意外,悬着的心瞬间卸了下来。
韩文舒哪知这官司竟会因自己一番冲撞,走向这般荒诞境地!
她深知权贵手段狠辣,此前已想过种种后果,甚至做好了以死相争的打算。
却未想,判决竟如戏文般滑稽——学子无罪,夫子反成主谋!喉头哽塞,一时竟失了声,抬眼望去,那青年侯爷仍鹰眸眯缝,直视着她,似在等待她的回应。
四周的发霉清苦未骤然袭来,呛得她喉间酸涩,恍惚间忆起母亲临行前的嘱托:
”得了消息便回来,莫在路上耽搁。临行前塞给你的银两本就不多,若花尽了还没得消息,就得赶紧回家...出门在外,没银子使总是不便的。“
千叮呤万嘱咐如碎语在耳畔,与此时的境地交织重叠,忽觉泪光凝眸,她骤然仰头苦笑,憋回泪水,霍然转身自行离去。
堂上之人岂由她随意来去,公然藐视官威。正行至大门之际,寒彻之声骤然响起:“谁允许你离开的?”
侯爷如此判决,本是看这女子如何向其求饶请罪,未料她如此便走了...
“这位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闻得身后寒语言,似是不打算放其离开。韩文舒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抬步,但也并未转身,静候那侯爷的打算。
“好一个烈性子,如此顽固不化,藐视官威!”
侯爷见那女子如此一副倔强身影,顿时被气笑了,当下便向那府衙大厅主位坐了去。手指敲了敲桌案,一时说不出罪责,只冲那刺史大人李昭明道:
“李大人,汝且说说,这贱民如何处置?”
那李昭明正听得侯爷点名其答复那女子的罪责,正要开口表述。却不料身后似是有了动静,当下要回复的话语被迫打断。
只说这“贱民”二字一出,似是戳中了韩文舒的肺管子。她在现代时所受的教育是人人自由平等,人无贵贱之说早已根深蒂固。
数日来,她为家中官司奔走谋划,未曾料想一番筹谋竟将案情推入绝境。
既已冲撞权贵,见识了这时代官吏权势滔天,本已退让,何故无端被冠以贱民之民!
仿佛这二字便是压垮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然攥拳,忽转身大步踏回堂前,双目红如淬火,目光如刀刃直射堂上:“敢问大人,何为贱民!”
裴瑾未料她竟在“贱民”二字上犯倔,鹰眸骤眯,哑然失笑。忽拍案起身,冷笑渐敛,踱至她身前半步,俯身与那猩红眸子平视,嗤笑道:
“这般模样不是贱民,是何?冲撞无礼,藐视官威,以下犯上!“
言罢,指尖轻点她肩头,灼灼目光似要焚尽她眼底倔强,逼她溃败。
韩文舒闻此毋容置疑的话语,冷声道:“如何冲撞无礼,藐视官威,以下犯上便是贱民?”
话音未落,脑中电光一闪,冷汗沁额。
她忽觉指尖发冷——原来此刻直视权贵的模样,正合他口中“冲撞藐视官威,以下犯上之罪!”方知自己从踏入府衙那一刻起,便已犯了冲撞之罪!
不是这世道的人,作何都是为世人所不容...
她踉跄半步,颤抖的睫毛终掩住猩红双目,颓然闭目。
她颓然闭目,心道:“既为世道不容,何不求个解脱?一了百了,倒省了诸多腌臜!”
然念头未定,忽觉解脱之念骤起,反催出更烈的斗志。霎时,睁开双目,神色凌然,笑声道:“贱民?我亦有一贱民之说——专指猪狗不如的腌臜之人!
她忽觉解脱在即,反松了脊骨,挑衅似的踱步堂前。戏谑目光扫过眼前之人,语调忽转轻缓,却字字如刀,道:”我们家乡...“喉间一顿,忽改口道:”我心里所思皆是眼下官员**,官官相护,视百姓如草芥者,方是猪狗不如的下贱之人!”
话方出,堂内霎时死寂。
李昭明与主簿额间汗珠滚落,膝骨发软——非因这女子揭了脏事,实惧裴瑾听此狂悖之语,顷刻便要血溅阶前。
裴瑾未料她竟公然嚷道于大堂,言语粗鄙不堪,神色却透出绝望死志。
他胸中怒火忽熄,只剩冷寂。这女子不怕死?他一面厌其不识时务,一面又惊她小小女子竟有如斯胆魄。继而思绪纷乱:
“此番前来本因私心窥探其神秘,反倒被其冲撞置气。而这官司还是因自己而起,荒唐至极!荒唐至极!”
他忽觉好笑,继而仰天大笑起来!
两位大人听这笑声,只觉得这是杀人前兆,一时心悸不已。韩文舒亦觉得这笑声是最后送终之声,她却无甚在意,只看向府衙门外的天空怔然不语。
“李刺史,吴良庸给我放了!”
他修长的指尖向韩文舒一指,言语急尽寒彻:“她 ,给我堕入奴籍,发配京都,送入裴府,不得有悟!“
说罢,他当场离去,徒留这大厅三人怔愣原地。
他便不信,世上竟还有他治不了的人!她既然想弃了这世道,他就偏要她活着!
待侯爷走出府衙大厅外,这下跪之人才方才想起答复这侯爷的吩咐,一声“诺”才响起,可大厅此时哪还有其人。
待三人反应过来他走之前说的竟是要放人?皆是一愣,继而绝境重生般心绪一松,两位跪伏在地的大人皆踉跄的站了起来。韩文舒此时却心神涣散,颓然跌坐在地。
两位大人本还在巨大的心绪落差中,忽见其颓然而坐,皆不由得叹息起来。
主簿大人终是不忍,无奈道:“你这娃娃,怎如此不识礼数?这侯爷启是汝敢指摘的?”
本欲严斥其言行后果,却见其神色苍白,嘴唇发紫,一副百骸之态,终究再次无言叹息一声。
李昭明自行调息了片刻,亦不再言语。他捻着胡须,目光扫过那女子,心内暗忖:“这女子之父不过乡野百姓,侯爷为何煞费周折?莫非另有隐情?”
虽寻得几分蛛丝马迹,却仍参不透其真实意图。随即摇头苦笑:
“此女执拗至此,尔后被迫与之相对,只怕日后难逃灾祸!”
他正沉吟之际不期然撞上主簿的目光,两人相视无言,心照不宣地踱步而去。
“大人,请留步。”就在两位大人准备跨门而去时,韩文舒才回过神来,叫住了两位大人。
“二位大人是否给通融一下?”她吸了吸鼻子,从地踉跄而起,朝那大人行去。
见二人皆是站立原地,回眸里透着不解。她不禁调整了思绪,真诚的看向其二人,缓和语气道:“二位大人,方才多有得罪,小女这边向二人赔罪!”
这小女二字一出,刺史李昭明倒是无甚在意,他先前便从侯爷处得知,前来打听官司的便是一女子,此刻无甚在意。
主簿却讶然几分,复朝其打量了去:“怪到其面相带着几分女儿之态。吾当是...”后发觉此话题再说下去也无甚意义,当即把后话咽了回去,只等其说的通融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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