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眼睛像燃烧的火焰，漂亮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之下也透着冷质感，像黑曜石。翅翼遮天蔽日，线条流畅而优美。
龙族，华美与力量的代名词。
黑龙的翅膀扇动间，便卷起北地无尽的飞雪与流风。
“你还能坚持吗？”
小公主此刻卷成球，窝在黑龙颈弯处，安静地像个装饰品。
“……当然，你不想想我是谁。”堂堂公主殿下此刻像只被叼住后颈的猫，僵硬地回答道。
她深呼一口气，继续道：“逐一加速吧，霍毕德尔。”
“好。”
耳畔只有风的呼啸声。
心跳如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小公主感觉到后背发冷，出了一身冷汗又迎着风吹。像六岁那年遇刺，不睁开眼睛的话、不抬起头对抗的话，没有勇气的她只会狼狈地死掉，就像地上那些死不瞑目，面带惊恐的女仆一样……
她脸色发白，却逼自己一点点昂起头，睁开眼。入眼极高的海拔让心脏一紧，无边的不安与恐惧爆开来。她自虐似的保持着姿势，指尖狠狠地嵌进掌心来维持一点镇静。
恍惚间，小公主想起了曾听到的话。
“卡佩尔王族没有弱点，伊莉莎。”带着头冠的男人说道。
“……”
“……那么我的宝贝，下一句话你应该很清楚吧，”嘴唇殷红似血的女人笑道，“有弱点的卡佩尔，都死了。”
……
“看来这样飞下来，效果不错啊。”小公主赞叹道。
“……”霍毕德尔扶着半死不活的小公主，见她还是这副松弛的模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飞了这几趟，你看起来人要碎了一样，人类也太脆了。”
“不不不，”小公主苍白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食指伸出来晃晃，“我可是王国最强的魔法师。”
“魔法师？那又……”霍毕德尔一顿，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没了下文。
小公主“啪”地一下摔进雪地里，扶着她的霍毕德尔连带着踉跄了一下。
“……”
“能起来吗？”霍毕德尔问道。
像一根木桩子一样笔直地倒下陷进雪里，难道是人类之间的玩乐方式……上前搀扶或许会破坏伊莉莎的本意。
小公主一动不动。
难道她是在等什么，在等我惊慌失措的反应吗？他陷入沉思。
但思及公主之前即使四肢无力也死要保持体面的行为——霍毕德尔如梦初醒，上去扶起她。
小公主脸上像是被雪烫到似的一片红，睫毛发颤着，眼睛却睁不开。
霍毕德尔罕有的神色呆滞，赤金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伊莉莎怎么了？
少年小心而谨慎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面颊，轻轻问道：“伊莉莎？”
会碎掉吗，伊莉莎……
小公主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
他一下子瞪大眼睛，竖瞳极缩。
“去、去附近村庄找牧师，”她混沌的脑子回想起了少年的身份，于是不再强求，“算了，把我扔在村庄附近就行。”她松开抓住少年手腕的手，声音渐弱，强撑的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强韧的龙族除了掳掠财宝，从来不会进入人类的聚集地。
从来不会。
他也讨厌又弱又胆小的多数人类。
可她像烧到发红的玻璃，看起来马上就要碎了。
霍毕德尔静站着，颈侧显现的小块鳞片炸起。
他不冷静。
少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几秒后，他缓缓扭头看向西南方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那边有人类村庄。
–
对于霍毕德尔来说，除了疼痛以外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忍耐的场合。
因为不在乎。因为没必要。
那些觊觎的，贪婪的，忌惮的目光，他全不放在眼里，即使作为一只黑龙尚年幼，鳞片不够坚硬，翅膀不够庞大有力。
他凶狠地对铁笼之外展示着桀骜与尖锐，宣告着十足的拒绝。
她为什么会走进来？
像之前一样，他又莫名想起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一边僵硬地敲木门，嘴唇抿了抿，又将兜帽落下一点，开口道：“牧师。”
他将肩上公主下滑的手臂扶回去，小公主的面颊枕在少年颈窝一侧，呼出的气带着热度拂过龙族分布在脖颈附近最为脆弱敏感的逆鳞。
龙族少年颤了颤，下意识地喉结滚动。
本能告诉他想咬点什么。摧毁点什么也可以。逆鳞被触动的感觉令他焦躁。
随即，他觉察到她的体温明显高于正常人类。
霍毕德尔顾不得许多，照着脑海中见识过的人类辞令，提高音量道：“请问有牧师吗？”
霍毕德尔听到渐近的脚步声，门即将被打开。
理智告诉他：将公主放下，就可以远离这个人类村落了。
公主伊莉莎也是人类。照理来说，他不必耗费过多精力给人类。
即使她走进了笼子。
——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当然有这份底气。
龙族少年闭上眼睛。
“她在雪地里晕过去了，”额边颈侧的鳞片被隐去，他睁开眼，变得圆钝的瞳孔倒映着屋内的烛光，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无措，“救救她吧。”
强大的魔法师不是没有，但唯独她带着一身平和与月色，打开了这扇通往他的门。
于是像那晚的伊莉莎一样。
他抱着她，走进了门内。
-
小公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你醒了。”
她循着声音发现床沿坐着的的霍毕德尔。暖黄的烛光描摹他，柔和温暖。
“你竟然在这里啊。”小公主意外地看着他，颔首表示感谢。
黑发少年点点头，应道：“嗯，无聊地数你的睫毛。”
“有几根？”小公主好奇。
“数着数着你醒了，我全忘了。”他抿了抿唇。
公主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连床都晃起来。她凑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还一边轻快说着：“别人给你一点点好，你就这么容易就把心交了。”
进入人类村落求助，放弃自我坚持，伪装人类。只是两次见面，竟然值得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喂！”他企图阻止公主摸头，伸手碰到她的手却不敢动作了，只能有些恼怒道：“交给你，不行吗？”
深夜寂静，只有窗外雪落的声音。屋内燃烧着炭火将寒冷阻绝，像温暖的怀抱捂得人暖烘烘的。
璨金的发丝垂落肩头，她被暖光染就如蜜的睫毛抬起，眸子里蕴着明亮的笑意，轻声说道：“我允许了，你很有眼光。”
赤金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霍毕德尔问道：“按你们人类的习惯，我们不该缔结个什么契约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唔，你在不安？”公主反问。
因为笼子外那些人类是这么做的，不论用什么手段也好……最终目标就是臣服的契约，口头之言是轻飘的棉絮，被风一吹就散了。
只有强力的咒言，成文的字条合同，强制的执行力，实打实的一切才能让人类心安。
面对伊莉莎的反问，他没有说话。
“我不需要哦，”她说道，用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只要我许诺了，一定是真。不管是什么，天崩地裂都不变。”
她不含一丝调笑、煽情，只是叙述了一个贯穿了她整个人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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