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暮回到研究所时,日头已升得老高。
她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仪器安静地待着,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她把那个空了的包挂在门后衣帽架的角落,又将沈望给的那张素描放在办公桌一角,用一本厚重的工具书压住边缘。
下午她有个组会。
她换上白大褂,坐在会议桌首位,听着年轻的研究生汇报数据。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手边投下细长的光带。
她偶尔提问,指出几个实验设计的逻辑漏洞。学生们有些紧张地记录着。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桌角那本工具书,想起底下压着的那幅画。
枯藤,老墙,还有那本她留下的线装书。
已终结的,又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一张单薄的纸面上。
组会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开。
她独自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看着光带慢慢移动,变淡。
回到办公室,她拿起那张素描,看了片刻,然后拉开抽屉,将它平整地放入一叠文献资料的上方。
抽屉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照旧。
她审核论文,指导实验,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只是在经过那扇能看到公寓楼的窗户时,会不自觉地多停留一瞬。窗外,城市的运转一如既往,车流如织,人潮涌动。
那场雨夜和次日清晨的送别,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重归平静,只是湖底,终究多了些沉淀。
周五傍晚,她整理完下周的实验安排,准备离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很陌生。她很少用这个,除了必要的通讯。
拿出来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
“岑女士您好,我是沈望。冒昧打扰。那幅画的扫描电子版我整理好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发给您。另,上次的豆浆,味道还好吗?”
文字简洁,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岑暮站在实验室走廊尽头,窗外是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
她看着那几行字,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缓慢地键入回复。
“谢谢。麻烦发至邮箱。”她附上了工作邮箱地址,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豆浆很好喝。”
点击发送。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向电梯。
周末两天,她没有出门。
周六上午打扫房间,下午看书。
那本留在墙根下的书,是她自己手抄的副本,原本还收在书柜深处。
周日上午,她收到沈望的邮件。
附件里是那张素描的高清扫描图,拍得清晰,连纸张的纹理都看得分明。
邮件正文只有简单几句,说明附件内容,并祝她周末愉快。
岑暮将图片保存下来,没有回复。
周一下午,她按照日程去大学部给本科生上一节选修课,讲的是生物进化史中的一些特殊适应性现象。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年轻的面孔,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应付学分的茫然。
她讲课条理清晰,但没有多少激情,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偌大的空间里平稳地传递。
课间休息,她站在讲台边喝水。
有学生上来问问题,她一一解答。视线不经意扫过教室后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正低头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
是沈望。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在周围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中间,她显得沉静而突出。
岑暮收回目光,继续回答学生的问题。
上课铃响,学生散去。她重新站回讲台,开始下半节课。讲课的间隙,她注意到沈望偶尔会抬头听一会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纸上勾勒。
她没有再看向那个角落。
下课铃响,学生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岑暮整理着讲台上的教案和笔记本电脑,动作不疾不徐。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沈望才合上速写本,走了过来。
“岑老师。”她微笑着打招呼,语气自然,像只是偶然遇见。
岑暮抬起眼。“沈女士。”她点了点头。
“我来旁听一下,希望没有打扰。”沈望解释道,晃了晃手中的速写本,“搜集点素材,人体动态什么的。”
“无妨,公开课。”岑暮将电脑包拉上拉链。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沿着教学楼长长的走廊向外走。
傍晚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您讲得很好。”沈望说,“虽然有些专业名词听不懂,但那个关于深海鱼类视觉适应的例子,很有趣。”
“只是基础知识。”岑暮回答。
走到教学楼门口,外面天色尚明,风有些凉。
“您回研究所吗?”沈望问。
“嗯。”
“我正好要去那边附近,有个朋友的工作室在那。”沈望很自然地说,“能一起走一段吗?”
岑暮看了她一眼。“好。”
她们沿着校园里的林荫道慢慢走着。
路上有刚下课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掠过,带起一阵风。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那幅画,”沈望开口,声音在傍晚的空气里显得柔和,“我后来又去看过一次。”
岑暮脚步未停。“那里,应该已经动工了。”
“是。墙推倒了,藤蔓……也没了。”沈望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去确认一下。”
岑暮没有接话。推土机的轰鸣,砖石的碎裂声,她可以想见。
“那本书,”沈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会不会被一起清理掉?”
“无妨。”岑暮说,“本就是留给那里的。”
沈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走了一段,她又说:“我最近在画一个系列,关于城市里即将消失,或者已经消失的角落。老巷子,旧厂房,快要被移走的老树……之类的。”
“很有意义的主题。”
“也算是一种记录吧。”沈望笑了笑,“用我的方式。”
她们走到校门口。岑暮要往左,回研究所。
沈望的朋友工作室在右边另一个方向。
“那我往这边走了。”沈望停下脚步。
“好。”
沈望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岑暮。“自己烤的曲奇,不太甜。多谢您上次……陪我走那段路。”
岑暮看着那个素净的小纸袋,迟疑了一下,接过。“谢谢。”
“再见,岑老师。”
“再见。”
沈望转身汇入人流。
岑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袋,能闻到隐约的黄油和杏仁的香气。
她提着电脑包和那个小纸袋,继续向研究所走去。路灯已经亮起,勾勒出她独自前行的身影。
回到办公室,她将纸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块形状不太规则但烤得金黄的曲奇。
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确实,不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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