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的话还没说完,脖子便被猛地掐住。
滚烫油腻的骨头汤洒了梁子期一身,他本就心烦,被这一泼彻底激怒,厌恶翻涌到极点。
他恨不得眼前这女人立刻死掉。手一紧,死死掐住夏果的脖子。
她力气本就不如男子,更别说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按在湖边栏杆上。
腰被迫弯着,整个人悬在湖水边缘。身后的栏杆冰冷坚硬,前方的梁子期却像变了一个人,眼中只有杀意。
“去死吧,贱女人。”
梁子期咬牙低吼,像头彻底失控的疯狗。他这些日子被父亲骂,被夫子压,被仕途折磨得焦头烂额,这个女人又一次惹他——干脆现在就解决了,省得碍眼。
一个丫鬟罢了,杀了也没谁会在意。就算被查到他头上,又能怎样?奴才的命,不值钱。
可下一秒——
“砰!”
一声闷响,他喉头一紧,脑袋一懵,低头一看,一截金簪穿透了喉咙,血顺着脖颈往外涌。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夏果,嘴巴一张一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他曾送给她的簪子。翡翠的,沉甸甸的,象征着他们之间那点可笑的温柔和情意。如今,她亲手将它扎进了他的喉咙。
梁子期缓缓松手,身体往后仰去。
夏果瘫在地上,呼吸急促,双手还在发抖。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我……不是故意的……”
可他已听不见了。
二公子的身子一歪,直直倒入身后的湖中。溅起的水花细小,却异常刺耳。
涟漪一圈圈荡开,没多久就归于平静。水面一丝血红浮现,转瞬即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果木然地望着湖水,双手依旧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她杀了梁子期,杀了梁府金贵的二公子,杀了那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她怎么敢?怎么会?
脑袋“嗡”地一下,天旋地转。她抱住头,跪倒在地,崩溃哭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她忽然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像是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要将她生吞活剥。
“不会有事的……没人看见……没有人看见……”她一边跑一边喃喃自语,声音近乎癫狂,“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没人敢动我……我还能过上好日子……”
念头在脑海中翻涌成漩涡,搅得她几乎分不清方向。跑着跑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旁边一个扫地的小丫鬟吓了一跳,疑惑道:“夏果姐姐,你怎么受伤啦?跑那么快……”
夏果猛地回头,眼神惊慌:“没事!别管我!”
声音尖利得像要撕裂空气,吓得那小丫鬟愣在原地,不敢再问。
夏果回来了。
回到屋里,她没点灯,钻进被窝就开始小声啜泣。哭得久了,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核桃。好一阵,她才稍微平复情绪,鼻尖还泛着酸,脸埋在枕头里没动。
春桃掀门帘进来,瞧她脸色不对,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她虽平日跟夏果话不投机,但毕竟同屋睡着,又都是伺候同一位主子的人。就算不亲,也算不上生分。
今天夏果莫名受伤,再怎么斗嘴,表面的关心还是要有的。春桃帮着夏果上药。
夏果声音低哑:“我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怕我活不过明天……”
春桃“呸呸呸”地吐了两口:“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小的伤,至于吗?难不成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
夏果垂着眼摇头,不语。
春桃撇嘴:“你平常不是挺嚣张的吗?这会儿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哎呀,别想了,很多病啊,都是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你要是死了,那我一个人伺候小姐,不累死我才怪。”
她说着,提起竹帚准备去院里打扫花草,临出门又丢下一句:“你啊,别想太多。小病就治,大病再说。反正只要你没犯什么违逆老爷小姐的事,杀人放火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这话她说得随口,脚步声没停,出了门就走远了。
可被窝里的夏果却忽地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她没回她一句,只是翻了个身,缩在被子里,脸埋得更深了,连眉眼也看不清。
第二天一早,夏果便借着“出门看病”的由头,掏了点小银子,打发了守门的家丁,悄悄离了府。
她一路东拐西绕,换了七八条街,走得满头大汗才停下。
这是一家偏僻的小当铺。门面不大,匾额歪斜,显然不是正经人开的营生。这种地儿收东西不问来路,登记也不仔细,常年靠点见不得光的物件过活。
当铺里头,一名八字胡老头坐在中堂,掉了一颗门牙,正拿着本旧书打瞌睡。见夏果进来,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穿得朴素,脸也生,便懒得招呼,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说吧,干什么的?”
夏果神色紧张,左右看了看,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包着的,是一件旧物。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解开帕子——里面赫然是一支翡翠金簪,光润饱满,边角还沾着一点旧血。
正是那日她用来刺死梁子期的簪子。
她一路捂着没敢丢,如今却觉得这东西烫手,不丢出去,她根本活不下去。
老掌柜本想打发人,但看清那簪子的成色后,立刻坐正了身子,眼神也亮了几分。
这簪子虽然称不上稀世珍宝,但也不便宜,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丫头能随便拿出来的物件。
他眯起眼,捻着胡子盯了会儿,才慢吞吞问:“这玩意儿……是你的?不会是偷来的吧?”
夏果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偷的。”
她声线发颤,眼神飘忽。老掌柜一听这口气,脸色就冷了下来,显然不信。
夏果咬咬牙,低声道:“是……是我随身之物,最近急着发卖的。”
“噢?那你叫什么,我得做个记录。”
一般卖簪子的也得是个世家小姐,夏果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店还问东问西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是正经店家根本就不会理她。
“梁同玉。”
话一出口,她心里狠狠一沉,像咬舌吞针似的。
心想:对不住了,小姐……不是我故意的,我只是想活命。
老掌柜盯着那支簪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你卖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夏果一噎,脸色紧绷。她不敢说簪子的来路,更不敢承认这玩意是从一具尸体上带出来的。
沉默半晌,只低声重复:“这只是我随身之物。”
这理由未免太单薄,老掌柜也不信,却没再深问,只是叹了口气,眼神滑过一丝精明的光,捻着胡子慢悠悠道:“行吧,这簪子我收。一口价——八十两,不能再多了。”
“八十?”夏果脱口而出,脸色都变了。
老掌柜眯起眼,翘着腿,悠悠捋着那撮八字胡,自信道:“就八十。嫌少你拿回去,没人拦你。”
夏果咬着后槽牙不说话。心里清楚,这簪子可是二公子亲手赠的,说是做工精细,玉料上等,好品相的翡翠市面上少有,怎么也该值个一百五十两。
可在这偏僻小当铺里,金山也要打折卖。她眼神死死盯着老掌柜那张油腻的脸,心里骂了几句,但想到自己如今手头紧,还不敢声张,最后只得咬咬牙,低声说:“……成交。”
她本打算把二公子给的玉镯子也卖了,现在看来,只能稍作喘息,以后卖个好价钱。
银票到手,她也没多话,揣进怀里,起身匆匆离开。
为了不被认出,她在街角小摊花了几文钱买了一块玉面桌布,包在头上,只露出半边脸,远看像是哪个夫人家出来赶市的。
才出门不久,天就阴了下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雨噼里啪啦洒了下来。
夏果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花银子坐轿,便用袖子挡着雨,一路快跑。街巷湿滑,她脚下一滑,撞上了一个人,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
“夏果?”
那人却抓住了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夏果一怔,抬眼一看,竟是自家小姐。她心口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阿玉先问了:“你怎么在这?一个人?还下着雨。”
她慌了神,手紧了紧袖口里那沓银票,嘴巴张了几下,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出来……买点药。”
“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让春桃或管家去?自己淋着雨跑出来?”阿玉皱了皱眉。
夏果垂下头,小声道:“不是大病……不好意思麻烦人,正好出来散散心。”
说完她就想溜,可阿玉却拉住她不放:“你急什么?药买了没?钱够吗?”
夏果心里一跳,刚才为了脱身还拿小姐的名头顶了过去,如今被她亲口问起,脸唰地红了。
她低声道:“买了……银子也够……我今天真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小姐见谅。”
说罢,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阿玉望着她背影在雨中一拐一拐地跑远,心中只觉古怪。
今天上课时,周先生无意间提到几句《孙子兵法》。他说:“《谋攻》篇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阿玉听得入神,一下来了兴致。周先生瞥了她一眼,抚着胡子,似笑非笑,说道:“你倒也能听进去这些。”
课堂上终究不宜多谈兵法。
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非说他不务正业、教坏闺阁女子不可。周先生便压低了声音道:“这样吧,你去荣金街的书香坊走一趟,那里有我的一处藏书阁,书多,你自个儿挑。”
这原是春桃能跑的差事,可阿玉一听能随意挑书,顿时兴致更浓。
她想,春桃不识字,去了也是白搭;夏果……这几日连影子都没见着,根本指望不上。干脆自己亲自去。
她撑了把油纸伞,缓缓走出门。入京已有一年多,街上反倒走得不多。尤其前些日子那场上元节的风波,差点丢了命,之后便鲜少出门。
荣金街平时人多热闹,今日细雨绵绵,又不逢集日,街上冷冷清清。她一个人走着,反倒自在些。路过一家点心铺,还买了个糖酥饼边走边吃,油香酥脆,热气带着点甜意。
书香坊藏得极深,在一条窄巷尽头,门前挂着块木匾,上头字迹略有些斑驳。
她推门进去,微微一撞便问到了藏书阁的位置。出示了周先生的书信,便有人引她进了内室。
一进门,果不其然,是一间陈设雅致的藏书屋。四壁高高的书架层层叠叠,卷帙浩繁,却整理得极是妥帖。
门前种了些翠竹嫩枝,墨绿清亮;屋里隐隐传来琴音,古朴中透着静气。
阿玉放轻了脚步,不愿惊扰这片雅静。她随手抽了两本史书,又瞧见最上方一册《三十六计》,踮起脚却够不着。正踮着呢,忽然背后伸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替她取下那本书。
“给你。”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青年,身形修长,神色温润,立在竹影之中,恍若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怔了怔,那人却将书递过来,微笑道:“不要了?”
“啊,谢谢你。”
她接过书,还以为这藏书阁里只有她一人,没想到还有旁人。
那青年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笑着自报家门:“我叫闻人语,是周先生的学生,平日也常来这儿看看书。你也是受他所托?”
“闻人……”阿玉轻声念了一句。这个姓极少见,她也算是第一次听说,估摸着该是哪家旧姓望族了。
没想太多,阿玉点头,“我跟着周先生读书,只是学得不好,便想找些书自习。”
闻人语听她说完,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兵书与史籍,顿时来了兴致,道:“你喜欢兵书?那你往后头两排去看看,那儿有些旧书,还有些当代人的军政评论,也许你会喜欢。”
他领着她往后走。
这后排的书明显旧些,书皮泛黄,却保存得极好,一打开,便有墨香扑鼻而来。她翻了几页,却发现有些不是当朝文字,还有不少晦涩的古文。她识字不过一年多,一时间看得有些头疼,手也不由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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