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刨了陆昭家的祖坟,而且刨得特别有创意,比如用“碎星”把墓碑砸成了拼图,才换来这辈子如此“深厚”的孽缘。
距离黑风寨那场她单方面人财两空的行动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她靠着在码头扛大包——对,就是那种她以前嗤之以鼻,觉得有辱她沈女侠一身武艺的活计,勉强混了个水饱。
腰酸背痛之余,手上的水泡磨破了又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陆昭那句轻飘飘的“管饭”的余音,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清理河道水鬼”的私活么,她确实偷偷去看过。
赏金少得可怜,而且据说那“水鬼”力大无穷,好几个揭榜的壮汉都吃了亏。
去他大爷的管饭!
她沈鸢就是饿死,从这跳下去,也绝不去接那种……
“咕噜噜——”
肚子发出的抗议比她的骨气响亮得多。
沈鸢扛着最后一个麻袋,脚步虚浮地走下跳板,看着工头数给她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铜板,在掌心掂了掂,连买肉包子都不够两笼。
挫败感和饥饿感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
就在这时,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让人讨厌。
“哟,沈姑娘,真巧。”
沈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她捏紧了手里的铜板,指节泛白。
好想拿铜钱当暗器送这小子上西天。
陆昭绕到她面前,依旧是那身靛蓝官服,纤尘不染,与周围嘈杂市井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卷文书,似乎是在办公务。
但脸上那抹笑意,分明写着“我就是专门来找茬的”。
“看来‘清理水鬼’的活儿,沈姑娘是看不上眼了?”他目光扫过沈鸢沾满灰尘、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服,以及她因为劳作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揶揄,“还是说陆姑娘表面看是在码头搬货,实际是锻炼身体准备把某一击必杀。”
沈鸢抬起眼皮,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滚。”
陆昭非但没滚远,反而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火气别这么大嘛。关于黑风寨那批金子,我这边,似乎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线索。”
沈鸢的心脏猛地一跳,但立刻强行压下。
又是这套!还想耍她不成?
“关我屁事。”她扭开头,试图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昭却侧身一步,再次拦住她,同时将手里的文书稍稍展开一角,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小块带着特殊纹路的深色布料,断口处参差不平,明显是被什么撕裂的。
“黑风寨二当家,三天前死了。死在自己相好的屋里,一刀毙命。巧的是,他死前最后接触的外人,是个姓黄的商人。”他顿了顿,观察着沈鸢瞬间绷紧的侧脸,“更巧的是,他手里,攥着这么一块布。”
金子!黄老板!
沈鸢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陆昭:“布料是哪来的?!”
陆昭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书,将那块布料重新掩住。“这就不是沈姑娘该关心的了。朝廷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你!”沈鸢气得想动武,但周围人多眼杂,她只能硬生生忍住。
陆昭看着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似乎更愉悦了。
他抬手,指了指码头对面一个冒着热气、香味隐隐传来的路边摊。“忙了一上午,有些饿了。沈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一起?我请客。”
又是吃?!沈鸢的胃很不争气地抽搐了一下。
她看着那路边摊简陋的棚子,锅里热汤翻滚着,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但闻起来带着油润的香味,再看看陆昭那张写着“我知道你饿但我就是不说破”的欠扁笑脸,理智和饥饿展开了最后的搏斗。
这一刻什么骨气、尊严都在线索和金子面前被她短暂抛掷脑后了,更别说还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吧。”
路边摊卖的是馄饨和肉丸汤。
热汤,薄皮,粉嫩的肉丸子,翠绿的葱花,浇上一勺滚烫的猪油,“刺啦”一声,香气直冲天灵盖。
沈鸢坐在油腻的小凳上,看着陆昭优雅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馄饨,然后吹凉,送入口中。她自己面前也摆着一大碗,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发酸。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烫得她直抽气,但那股暖意和饱腹感瞬间抚慰了她饿得发疼的胃,几乎让她像个老头子一样叹息出声。
陆昭看着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轻笑一声,将自己碗里漂浮的几个肉丸子舀起来,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沈鸢的碗里。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恶劣,“看你瘦的,想必风餐露宿很久了吧,码头搬货消耗又大,得多补补。”
沈鸢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丸子,动作僵住了。这混蛋是把她当狗喂顺了手吗?
他语气里那种刻意营造出的温和,仿佛关心流浪猫狗,让沈鸢脑袋里名为理智的弦发出了“嘎吱”一声不堪重负的声音。
她猛地抬头,却见陆昭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看着她,眼神毫不掩饰,满是如同戏耍什么有趣小玩意的兴味。
补你大爷!
周围是码头苦力们喧闹的吃喝声,碗筷碰撞声,还有摊主捞馄饨的笊篱划过锅边的声音。
但这一切,在沈鸢耳中都变得模糊遥远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颗肉丸子,和陆昭那张看似笑得风轻云淡,实则恶劣到骨子里的帅脸。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婶儿可忍,叔也忍不了了!
姑奶奶今天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主要还是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电光火石之间,沈鸢动了。
陆昭似乎预料到她会生气,或许会拍桌子,或许会骂人,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怎么顺毛。
但他万万没想到……
沈鸢拿筷子的手腕猛地一扬!
一颗饱含滚烫汤汁,刚从锅里捞出来不久的肉丸子,划出一道油亮的抛物线,带着沈鸢积攒了三天的怒火,“啪叽”一声,无比精准,结结实实地糊在了陆昭那张俊俏白皙一向保持着从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陆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下一秒——
“嗷——!!!!烫烫烫烫烫!!!”
一声完全不符合他贵公子人设,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陆昭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起,双手捂住被肉丸子烫到的左半边脸,整个人疼得直接佝偻起来,在原地疯狂跺脚转圈。
“水!水!老板!!”刚才的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全都喂了狗,有的人此刻就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剩下最原始的反应。
那颗肉丸子早就从他脸上滑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留下一条油渍和一点肉糜在他光滑的脸颊上,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也被带乱,几缕发丝黏在了沾着油光的皮肤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馄饨摊的老板愣住了,手里的勺子掉进了锅里,手忙脚短的给贵人递去碗井水。
旁边几个正在吃面的苦力张大了嘴巴,面条从嘴角滑落都浑然不觉。
整个码头这一角,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陆昭用沾湿的手帕捂着脸“嘶哈嘶哈”的抽气声。
沈鸢也愣住了。
她预想过陆昭会生气,会反击,甚至可能拔刀相向。但她没想过他比想象中还好欺负……
看着那个一向高高在上,只是用眼神和话语就能把她气得跳脚的朝廷鹰犬,此刻毫无形象地捂着脸蹦跶,疼得龇牙咧嘴,贵公子风度荡然无存。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沈鸢喉咙里漏了出来。
紧接着,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捶胸顿足,差点从那张小破凳子上翻下去。
三天来的憋屈、愤怒、不甘,仿佛都随着这畅快淋漓的笑声宣泄了出去!
“陆……陆昭!你……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她一边笑,一边指着还在捂脸跳脚的陆昭,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味道如何?哈哈哈哈!”
陆昭听到她的笑声,挣扎着从指缝里看向她,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还有生理性疼痛带来的水光。
他试图维持镇定,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表情和动作,只能继续捂着那边脸,形象全无。
周围的苦力们这时也反应了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平日里这些官老爷们巡街哪个不是鼻孔朝天,何时见过这等滑稽场面?
“哎哟喂!这官爷脸皮挺嫩啊!”
“可不是,一颗肉丸子就烫成这样!”
“那姑娘厉害啊!臂力惊人!”
“哈哈哈,今天这馄饨吃得值!”
喧闹声、哄笑声、陆昭的抽气声、沈鸢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陆昭本来想和她说些自己的新发现顺便再逗逗她,此刻也兴致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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