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发现,金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瓷瓶,料想那其中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见他抬手要饮,都惊呼一声。
周冶脚下踢起一粒石子,抓在手中,正要扔去打落,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瓶中液体入喉。
金三将瓶子随手一抛,笑道:“有本事,便从奈何桥上,把我拽回来。”
他又往门槛上一坐,坐等毒发,可等了半晌,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越来越躁动,低下头开始在众人脚下寻那瓶子。
众人也跟着寻起来,一个宾客随手捡起,嗅了嗅:“这什么味道?”
旁边那人接过手来闻了闻,啧了一声,“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来。”
瓶子被周围人争相传了起来,有些人明明半点头绪也没,也煞有介事地跟着说:“是熟。”
“不用闻了。不过是寻常的药,吃不死人的……”
众人循声看去,见廊下坐着个年轻女子,戴着帷帽,声音漂浮,中气不足,一句话停了三回。
金三却一眼看见这女子身后一闪而过的雨歇,心中一动,那不是路上撞到过他的姑娘?难道……药在那时候就被她调包了?
他惊了片刻,随即却笑了,双手握拳一并,淡然地朝官差一伸。
旁人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就放弃了。雨歇在人群后闪过,周冶却看见了,他看向了孟珂——她此来,还不是看热闹的。
见金三这样配合,上铐的官差动作也放得轻柔。按他们这位公子县令的作派,加班有赏,办成了大案更有赏。可今日听了这一耳朵旧事,谁也没有往常破案的那种高兴。
两个官差押着金三,开始往外走去。
周围人却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捂着胸口,有人弯下了腰,开始有人口吐白沫……
见此,金三顿时愣怔在地,一时也糊涂了。他方才在井边转了几圈,终究没有投下去。何况这药早被那姑娘调包了,自己喝了不就没事?
他慌忙四下去看,人群中果然有个熟悉的人影飞快闪过。金三惊得张了张口,却将话头生生咽了下去。
人群中出现症状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像是中毒。曾铭已经唤了人去请大夫,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了,未必就能查出所中之毒,更别提及时给这么多人解读了。
他这一日忙得团团转,才去查看了墓地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这会儿倒是没事。但邵夫人已经呕得面无人色。
这时,素娥疑惑地拿出了一粒药丸。
她端茶回来,在井边没见到老人,却见他方才坐的井沿上放着一粒丸药。她怕这掉的是救命的药,便先替他收着,想找到人再还。
如今见金三喝了没事,周围人却个个腹痛难忍,心道,难道……这是解药?
她犹疑着走到了孟珂面前。
虽隔着帷帽,素娥却一眼认出了她腕上的手镯——那日孟珂替她上药的时候,那镯子就一直在她眼前晃着。
既然孟珂戴着帷帽,想是有所不便,她也并不戳破身份,将药丸拿给孟珂道:“这位小姐,想是懂些医药的?这是方才那个老者的,你们看看会不会是解药?”
说着,看了一眼邵夫人,“若真是解药,可给……夫人先服用?”
孟珂也算久病成医,一看便认出那是颗解毒的药丸,又细细问了此药如何得来,心知应该就是了。她看向被押着的金三,他出于对素娥的歉疚也好,感激她的善心也罢,给她留下了一粒以备不虞的解药……
“这药给邵夫人,那你自己怎么办?”
素娥道:“无妨,我水米未进,怎么也中不了毒。”
说着,转脸看向邵夫人,“若是这药没有问题,就给她吧。”
红荔不解道:“小姐,咱们不是……”
“扶我起来。”孟珂打断了她,一个眼神,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
邵夫人已经无力地倒在地上,孟珂吃力地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她,说道:“这唯一的一颗解毒丸,是素娥的。你若敢吃,便依她所言,给你。”
孟珂的声音异常虚弱,邵夫人一时竟也没听出她是谁。
邵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素娥,疑道:“她有这么好心?”
“寻常人自然没这份好心!药是她的,我不过代她问你一声。”
孟珂收起药来,“我已经问过了,是你自己不想要。走!”
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邵夫人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要。”
孟珂把玩着手中药丸:“她跟你什么关系,值得把这唯一的救命药丸,给你?”
“她是我……曾家……大儿媳。”
“好!”孟珂一拍手,笑出了声。
“我不是什么曾家儿媳!”
素娥走近了几步,转头看了灵堂一眼,“今日一过,我跟曾家再无瓜葛。送他们父子上了坟山,我再不会踏进这曾府一步。”
孟珂隔着帷帽,看着素娥,欣慰地笑了笑。
两人说话之时,邵夫人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那药丸。见孟珂两根手指拈着那药丸,转来转去地看着,半晌也不说话,好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给自己。她的一颗心也在这人手中拈来搓去似的。
她越来越难受,再看周围,已经有人在呕血,心下也越来越急:“她既然说了给我,小姐何故…..”
那小姐轻轻叹了口气,冷笑了一声。眼看她将那药丸,就要放入自己丫头长明手中,可就在她要撒手的瞬间,突地又收了回去。
邵夫人急道:“我已经认了她了,是她自己不要的!”
“没说不给你!”
孟珂笑着看她,抬手轻轻一掷,将那药丸扔了出去。
旁边早有人觊觎,早就想抢,只是见下人都在,怕抢不过。这时见药丸被扔了,觉得机会来了,便追上去要抢。
邵夫人也不知突然哪来了神力,在地上快速匍匐而上,如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掀开旁边几人,一把将药丸抓起来,都没来得及擦擦,便头一仰吞了。
就在这时,不知谁惊呼一声,“大夫来了!”
众人齐刷刷看去,果然,见一个小童提着药箱进来,大夫随后而至。救星到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邵夫人见不是曾府寻常请的大夫,再一看好多个大夫带着人,搬着药,鱼贯而入,抬头看向孟珂:“你……”
孟珂由红荔扶着往廊下走,闻声微微回过头来,对着邵夫人,笑了。一阵轻风,掀开帷帽,邵夫人仿佛瞥见是熹园那位。
孟珂的人一直跟着金三,看到了面摊交药的一幕。等金三从张举家出来,雨歇便在途中乘机掉包了毒药,也传了信去请大夫。她本想乘机逼一逼邵夫人,让她给素娥一个名分,没想到,素娥已经想通了,今日离了这个虎狼窝,从此天宽地阔。
刚走出几步,她就觉得头晕目眩,心道,刚苏醒就来这样一遭,属实是托大了。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了上来。
她转头去看,见是曾铭,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她身子一软的时候,周冶就看见了。可他站得远了些,疾步冲上去,还是晚了一步,曾铭已经揽住了她。
周冶心中惊道,就这样,曾铭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还是交给我吧,”周冶走过去,扫视周围道,“府上今日事多,怕是照顾不过来。”
这话确实没错。曾铭苦笑了笑,点点头,小心地将怀中之人,移交给了周冶。
周冶娴熟地拦腰将她抱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府而去。
一上马车,见里面摆满了吃食,小炉子上还正煨着药。
回雪坐在里面,见周冶抱小姐进来,一脸意外的样子,无奈地笑道:“小姐刚刚醒来,连东西也不曾吃一口,就强撑着赶过来了。”
周冶不由又看向再次陷入昏迷的孟珂。她要干的明明是复仇的事,怎么倒处处扑火,时时救人了,而自己之前还……
今日,要不是得了她的通知,他不会那么及时赶到曾府。若不是她事先让人换了药,那金三就当场毒发而死了。若不是她还料到了背后之人有后招,另备了一手,叫了那么多大夫,带足了解毒之药,及时到场救治,曾府今日怕是要死上一片了。
想到此,他心下愧悔越深,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下也越难受。
回了县衙,周冶又一路将她抱入卧房,看着大夫诊治开方,亲自照料。
***
“可恶!这次明明可以看着曾家满门皆灭,竟被这周冶坏了好事!”
梁夫人怒不可遏,却又疑惑,“他到底什么时候察觉了此事?他怎么能那么快叫到大夫,还能及时配出解药救治?难道那金三……泄露了此事?”
想想又觉得不对,“若真是他,周冶怎会还容他去闹这一场,当众拿了他,又怎会让曾府空门大开,让我们有机会再下手……”
孙九爷哼笑一声道:“周大人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他不只搅了我们的好事,耍了好大一场威风,当众拿了烟火案的真凶,还风流了一把——当众抱了个美人回去!”
“我也听说了。”梁夫人疑惑道,“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前几日就传,说他坐牛车带了个乡下丫头入府,没想到竟是真的。”
孙九爷“嘁”了一声:“谁知道是哪片山的野凤凰呢!男人嘛……”
说着,他看了梁夫人一眼,收住了后头的话。
梁夫人轻笑一声:“这些纨绔子弟也是荒唐得可笑!瞧够了名门淑女,倒是对乡野山鸡新鲜上了。我说他周冶多清贵呢,来这绥陵,虽也结交舞乐妓者,诗酒风流的,却也不见对谁上过心。结果,也不过如此。他也就是好的,跟旁人不一样罢了。”
孙九爷看了梁夫人一眼,没说话——在她心中,但凡对她不上心的男人,自然多少都是有些眼神不正常的。
文人相轻,美人也相轻,梁夫人也不例外。她似不经意地道:“那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可有多貌美,多脱俗出尘?”
“也没人瞧真切,戴了帷帽,倒是一副病西施的模样,说话娇娇弱弱,还动不动就晕的,特别可人……厌的样子。”
梁夫人冷哼一声:“罢了,那都是些无用的闲话。”
她的语气沉了下来,“现如今,刘昆已经暴露,那便……留不得了!”
“他……”孙九爷本想说,刘昆有几分本事,没那么容易被抓;即便被抓,以他的忠心,也不会卖主。但这些年了,她的性子,他如何不知?反正无用,不提也罢,只是可惜了了刘昆。
梁夫人见他终究是应了,他面上那些纠结,便只当没看见。
***
周冶一直守在孟珂榻旁,待她好歹醒了过来,喂进了药,才顾得上去审金三。
进了大牢,见金三被绑上了审讯架。周冶呼吸一滞,忙挥手道:“放下来,谁让绑的?他这……”
这么大年纪了。况且,他这样的人,根本用不着刑讯。他不只让人放了金三下来,甚至让人端了一把椅子给他坐。
金三只瞥了他一眼,也不客气,说坐就坐下了,也没言语一声。
周冶心下觉得可怜又好笑,这人大概在衙门里,就没有过什么好遭遇,一身的敌意。
他也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先推给金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金三也不客气地喝了。
喝了两盏茶,周冶就像在茶馆闲聊一样,淡淡地提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没有人帮你?”
金三也淡淡的,甚至都没看他:“没有。就我一人。”
他的杯子空了,大喇喇地往周冶面前一推,周冶也配合地给他满上。
他喝着茶,说起了自己此前的大半年间,怎么在附近几个州县镇里,分批地买入烟花;如何学着拆出硝石,制作出炸/药;到了那一夜,又是如何用牛车拉上山,连夜埋好。
最后,他在青幛镇的酒铺子上,要了一坛浊酒,慢悠悠地喝着,等待着大栖山上那惊天一炸。
周冶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金三看着缓缓注入的茶水:“有一日,我在河边,见几个半大少年在水里炸鱼,突然就……计上心头了。”
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自嘲地笑道,“我这身残体弱的,又只剩半条命,便只能使这些……阴损招数了。”
阴损,他既用了这两个字,还是个心有是非的人。周冶正要说话,却听背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你还在隐瞒。”
周冶惊得转头去看,见回雪扶着孟珂,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洗墨在一旁对着他摊手,又指着孟珂,意思是自己无可奈何,纯属被绑架的。
周冶顾不上去管洗墨,看着她那青白的脸色,无语道:“你……怎么……”
孟珂没理会他,对着金三道:“你的确是在河边看人炸鱼的时候定下这个计划的。不过,不是什么凑巧,也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有人约你去,刻意让你看到的。”
金三心下一沉,脸上却稳住了,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笑着。
孟珂叹了口气,“哪怕知道他今日背着你下了毒,差点害死那么多人,你也还要包庇他吗?”
“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他是谁,就抓不到他了吗?”
金三“哦”了一声,转头去看她:“你们没抓到人嘛,那还说什么!”
“你以为他是谁?”
金三头一昂,不打算接话。
孟珂点点头:“原来你知道他是黑石堂的人,也知道他是孙九爷的心腹。”
金三还是不说话。
孟珂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石头寨遗孤!”
金三猛地扭头看向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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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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