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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谣言如蚁

朝歌的街巷,如同人体内隐秘的脉络,看似平静,却承载着足以致命的流毒。

不知从何时起,一些古怪的歌谣开始在这些脉络中滋生、流淌。起初只是孩童们不明所以的咿呀学语,在尘土飞扬的巷弄间追逐嬉戏时随口唱出;渐渐变成了市井闲汉蹲在酒肆墙角,就着浑浊的黍酒,在酒酣耳热后挤眉弄眼地低声哼唱,那调子里藏着暧昧的恶意;最终,连深宫内苑那些浆洗衣物的仆妇,在清晨的井台边交换眼神时,干燥的唇边也会漏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随即又惊恐地噤声,仿佛被自己的大胆吓到。

这些黏腻的旋律像潮湿处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渗进每一道砖缝,每一片屋瓦,让这座骄傲的城池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发出不易察觉的溃烂之声。

歌词隐晦,用词却带着精心打磨过的恶毒。它们不直接指涉王权,却像淬了毒的细针,专挑最脆弱的地方下针。歌里唱,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来自西方遥远的、遍布嶙峋山石与荒芜草场的地方,它狡猾地避开了所有猎人的眼睛,钻过了巍峨的朝歌城门,最终潜入了至高无上的王的寝宫。王被那狐狸的妖媚所惑,失了心智,不再聆听忠臣的铮铮良言,不再敬畏祖宗传下的祭祀法典。歌谣的调子古怪而黏腻,像沼泽地里冒出的气泡,一旦听过,便会在脑中盘旋不去。

这些声音,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了宫墙。妲己走在连接宫殿的漫长回廊里,能清晰地感到背后那些瞬间低下去的交谈,那些迅速移开又偷偷瞥回来的目光。宫女和内侍们见到她,依旧会远远地便躬身行礼,姿态谦卑无可指摘,但她们眼中曾经有过的、对于“战利品”的怜悯或好奇,如今已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畏惧与疏离的东西取代。她们行礼的动作更快,头垂得更低,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躲开,仿佛她周身弥漫着肉眼看不见的瘟疫。

她不在乎。她甚至故意在帝辛面前,一边为他梳理着长发,一边学着那市井流传的古怪调子,轻轻哼唱了几句。她的声音婉转,带着一种天真无辜的韵味,将那恶毒的歌词唱得如同情人间旖旎的低语。

“你倒是不怕。”帝辛闭着眼,任由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他近来的脸色愈发阴沉,眼下的黑影浓重得如同墨染。东夷的战事像一处溃烂的疮口,迟迟无法愈合,反而有蔓延之势,消耗着巨大的国力。而朝堂之上,以一些老贵族为首的势力,要求增加祭祀规模、恳请他遵从贞人占卜结果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令他烦不胜烦。

“怕有什么用?”妲己放下玉梳,转到他对面,跪坐下来,执起青铜酒爵为他斟满泛着琥珀光泽的醴酒。她的动作优雅从容。“他们说我是狐狸,我就是了?那他们还说大王是受了我的蛊惑,才变得……嗯,不那么爱听那些老臣们的唠叨了呢。”她抬起眼,眸光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难道大王是那么容易就被蛊惑的人吗?难道大商的江山,是区区一个女子就能动摇的吗?”

帝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接过酒爵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似乎暂时压下了他心头的燥火。“一群蠢货!”他将空酒爵重重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们不是蠢,”妲己的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拂过耳畔,却字字清晰,“大王,他们只是怕。”她微微前倾身体,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宫廷熏香的、属于草原的清新气息,“他们怕大王不再需要他们那些繁琐得让人头晕的礼仪,怕大王真的建立起一个……嗯,一个只听命于您自己,而不是被祖宗法典和贞人占卜结果捆住手脚的王朝。他们抱成一团,是因为单个的他们,无法对抗大王的意志。”

她的话,像一把小巧而精准的匕首,一下下,不深不浅地戳在帝辛内心最敏感、最郁结的地方。削弱神权,打破旧贵族对朝政的垄断,提拔出身低微却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些都是他登基以来一直在尝试、却处处碰壁的事情。那些阻力,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像坚韧的藤蔓,缠绕着他试图迈出的每一步。

“继续说。”帝辛的目光锐利起来,盯住她,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阴郁。

“妲己不敢妄议朝政。”她适时地垂下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孤让你说!”帝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这才抬起头,眼神里交织着怯懦与一种被逼到绝境般的、孤注一掷的勇敢。“大王,您不觉得吗?所谓的祖宗法典,神灵旨意,很多时候,不过是他们用来限制您、对抗您的工具。您想修鹿台观星定历,他们说奢侈劳民;您想练兵彻底平定东夷,他们说穷兵黩武;您想用费仲、恶来这些有才干的人,他们就说这是违背祖制,重用小人……可这天下,究竟是您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究竟是大王您在执掌乾坤,还是那些龟甲蓍草在决定王朝的走向?”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滴落,带着刺骨的寒意。

帝辛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用手指缓缓摩挲着酒爵边缘繁复的云雷纹,眼神晦暗不明,里面翻涌着被点燃的怒火与积压已久的愤懑。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过了几天,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事。一位在贞人中颇有地位、负责日常占卜事务的卜正,在一次例行的祭祀大典上,当着众多贵族大臣的面,解读新灼的龟甲裂纹。他声称裂纹呈现出罕见的凶煞之象,是天帝示警,意指后宫有“阴邪之气”冲撞国运,虽未直言名姓,但所有参与祭祀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鹿台的方向。他强烈暗示,需尽快将此“阴邪”献祭,方能平息天怒,转危为安。

帝辛当场勃然变色。他甚至没有等那卜正将整套占卜仪轨完成,猛地从主位上起身,大步走下祭坛,一把夺过那片刻写着所谓“神谕”的龟甲,看也未看,便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坚硬的龟甲与冰冷的石板相撞,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孤就是天!”帝辛的咆哮声在空旷的祭祀广场上回荡,震得人耳膜发聩,“孤说国运昌隆,就是昌隆!孤的天下,何时轮到一块死物来指手画脚!”他指着那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卜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拖下去!砍了!”

奉命护卫的侍卫明显迟疑了,握着戈戟的手有些发抖。在祭祀大典上,斩杀传达神意的贞人,这是自成汤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先例的骇人之举!这是对神权的公然亵渎!

“砍了!”帝辛再次咆哮,额角青筋暴起,那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冲击,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侍卫不敢再犹豫,两人上前,架起那个已经瘫软如泥、连求饶都发不出的卜正,粗暴地将他拖离了祭坛。青铜戈刃闪过一道冰冷的光,紧接着,是利器切入骨肉的闷响,以及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戛然而止的惨嚎。滚烫的鲜血在庄严肃穆的祭祀广场上,泼洒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

所有在场的人都面如死灰,噤若寒蝉。一些年老持重的贵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比干站在众臣之首,穿着一身庄重的祭袍,身子挺得如同悬崖边一棵饱经风霜的枯树,纹丝不动。他没有看那滩血迹,也没有看暴怒的帝辛,他那双黑石子般的眼睛,越过众人,死死地、毫无温度地钉在远远站在鹿台高阶上、遥望此处的妲己身上。

帝辛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众人,然后猛地转过身,大步走上台阶,一把抓住妲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当着所有贵族、贞人、侍卫和宫女的面,用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声音高声道:“以后,谁再敢非议苏妃,以此为例!”

他的手心滚烫,如同烙铁,紧紧攥着她冰凉的手。妲己顺从地被他拉着,她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恐惧的,憎恶的,忌惮的,复杂的……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在她身上。她知道,帝辛此刻并非是在保护她这个人,他是在借她这件事,将她作为一面旗帜,一把武器,狠狠地、毫无转圜余地地砸向那些长期以来束缚他的神权与旧势力。她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用以挑衅和打击对手的一颗石头,一颗华丽而危险的石头。

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水,已经被搅浑了。

当晚,她在鹿台那空旷的大殿里为他起舞。不是商朝宫廷那种庄重迟缓、充满仪式感的祭祀之舞,而是属于有苏氏部落的舞蹈。没有繁琐的约束,动作奔放而充满野性的生命力,腰肢柔软如风中柳条,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石板上,脚踝上系着的一串小巧铜铃,随着她的旋转腾挪,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打破了宫殿固有的死寂。

帝辛坐在席上,看着她。殿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昏黄暧昧。她的身影在光影中变幻,如同山间魅惑的精灵。丝绸的裙裾飞扬,像绽放的、带着毒汁的艳丽花朵。他眼中的火光被点燃了,越来越亮,混合着一种征服的**和破坏的冲动。

她旋转着,变换着舞姿,宽大的袖子如同流云,一次次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魅惑的气息。

她在一次贴近他时,停下舞步,微微喘息着,俯身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敏感的神经:“大王,您今天……真威风。他们看您的眼神,都变了呢,连头都不敢抬。”

帝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勒住她纤细的腰肢,呼吸粗重灼热。“孤是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酒意和一种被权力巅峰的孤独所催生出的暴戾,“他们本来就不该直视孤。”

“可他们怕的,不是您呀,”她的手指如同灵蛇,轻柔地划过他紧绷的胸膛衣襟,感受着其下那颗强健而躁动的心脏,“他们怕的,是您手中那柄可以随时落下、斩断头颅的刀。”她的声音更低,更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般的魔力,“如果……有一天,那刀钝了呢?如果……他们觉得,有机会将那柄刀,从大王手中夺走呢?”

帝辛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发出一声细微的、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几乎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染着胭脂的红唇和那双映着灯火的、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眼眸。

“他们夺不走。”他沙哑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如同立下誓言,又如同在说服自己,“孤的刀,只会越来越锋利。谁想碰,谁就得死。”

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冰冷而妖异的笑容。对,就是这样。猜忌,愤怒,固执,对绝对控制权的迷恋……把这些情绪,把这些潜藏在他心底的猛兽,喂养得更壮大些吧。让它们冲出牢笼,撕碎一切敢于质疑、敢于阻拦的东西。

比干,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用祖宗和神灵作为盾牌的老贵族。他们越是步步紧逼,越是摆出忠臣直谏的姿态,他就越会紧紧抓住她这根看似唯一理解他、唯一站在他这边的“浮木”。

她是他反抗整个旧世界的象征,是他宣泄权力意志的通道。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引导着他,踏上的是一条众叛亲离、通往最终毁灭的捷径。

谣言如蚁,可溃长堤。而她,正是那只悄然放蚁,并冷眼看着堤坝如何从内部开始松动、腐朽的人。这盘以王朝为注的棋局,她落子的手势,愈发沉稳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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