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雨季比江南绵长，船靠岸时，咸湿的风裹着雨丝扑面而来。江雨萱捏着船票的指尖沁出薄汗，却仍紧紧牵着江晚晴的手。码头上满是穿纱笼的本地人，挑着装满山竹的担子擦肩而过，竹筐碰撞的脆响里，江晚晴忽然驻足，望着远处骑楼下挂着的"济世堂"木牌，眼底漫开浅淡的笑意——那匾额的字体，竟与江南药铺的如出一辙。
她们在唐人街租了间带小院的阁楼，院角种着株鸡蛋花，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晨露浸得发软。江雨萱按着林修明留下的地址找到那家"奇药馆"，推门时铜铃轻响，柜台后坐着位戴老花镜的老中医，接过药方看了半晌，笑着摇头："姑娘，这就是普通的酸枣仁、远志配伍，哪是什么奇药？"
江雨萱愣在原地，回头便见江晚晴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买的新鲜龙眼，眉眼弯成月牙："早说过了，治心疾的药，从来不在药方上。"
后来她们真的开了间小药铺，就在"济世堂"隔壁。江晚晴坐诊时，江雨萱便在里间碾药，偶尔偷闲趴在窗边，看街上的黄包车慢悠悠驶过，车帘掀起的瞬间，能瞥见乘客手里捧着的热带水果。有时傍晚雨停，夕阳会把云层染成橘红色，江雨萱就拉着江晚晴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弹那架没带来的钢琴的"替代品"——一架二手的手风琴，依旧是七零八落的《夜来香》，却总能让江晚晴笑得弯下腰。
有次林修明来拜访，带来了江南的消息：周慕云被判了十年，财政部长的千金捐了半数家产办女子学堂，连当年周家的老管家，都在学堂里当了门房。江雨萱正给客人抓药，闻言抬头笑："林少爷倒是消息灵通。"林修明望着院角的鸡蛋花，忽然感慨："其实当初送你们船票时，就知道那药方是假的。"
江晚晴递过一杯凉茶，指尖还沾着当归的香气："我们知道。"
林修明一怔，随即明白——所谓"奇药"，从来不是安神汤，而是远离江南潮湿往事的新生，是彼此掌心永远温热的陪伴。
那夜新加坡又下了雨，江雨萱在灯下练手风琴，江晚晴坐在一旁整理药方，偶尔抬头看她，眼底盛着的温柔，比窗外的月光更亮。手风琴的调子渐渐流畅，《夜来香》的旋律混着雨声漫出阁楼，飘向唐人街的石板路，飘向远方粼粼的海面——那里没有密账，没有庭审，只有两个女孩，在异乡的雨夜里，把日子过成了最安稳的模样。
新加坡的雨季一过，唐人街的石板路便晒得发烫。江雨萱总爱趁午后药铺清闲时，拉着江晚晴去街角的冰室吃红豆沙冰，玻璃碗里堆着绵密的碎冰，淋上琥珀色的糖浆，一口下去凉得人直眯眼。
这天正吃着，邻桌两个穿学生装的姑娘凑过来，怯生生问江晚晴能不能再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上个月她们来抓药时，江晚晴不仅给了药方，还教了她们煮祛湿茶的法子，喝着管用。江晚晴笑着应下，江雨萱趴在桌上看，见姐姐指尖在纸上写药方的模样，忽然想起香港药铺里那盏总亮到深夜的油灯，眼底软了下来。
后来药铺的名气慢慢传开，连附近橡胶园的工头都来求医。有回一个工头带着浑身是伤的少年来，说少年在园里被蛇咬了，当地巫医用了草药却越肿越厉害。江晚晴当即拆开少年腿上的布条，用银针先封住穴位，又取来自家晒的金银花、半边莲捣成泥敷上，忙到掌灯时分，才让少年的脸色缓过来。工头要给双倍诊金，江晚晴却只收了寻常药费，还塞给少年一包清热的蜜饯："下次去山里，记得带些雄黄粉。"
江雨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当晚在灯下翻出个木盒子，里面是她攒下的诊金，还有之前当翡翠耳坠剩下的钱。她把钱推到江晚晴面前："姐姐，我们把隔壁那间空屋租下来吧，改成诊室，再添两张病床，这样来看病的人就不用在外面等了。"江晚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啊，还要在窗边种上你喜欢的茉莉。"
新诊室收拾好那天，林修明带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来，说是新加坡华侨商会的会长，想请江晚晴去商会办的义诊堂坐诊。江雨萱先皱了眉："会不会太辛苦？"会长忙说每月只去两次，还会派车来接。江晚晴却应得爽快："能帮到更多人，挺好的。"
往后每月两次的义诊，江雨萱总陪着去。义诊堂里满是穷苦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江晚晴耐心地望闻问切，江雨萱就帮着抓药、递水，偶尔还会哼起不成调的《夜来香》，逗得孩子们笑出声。
有次义诊结束，会长送她们回去，指着街上新开的女子学堂说："这学堂能办起来，多亏了江大夫之前帮过的那位财政部长千金，她捐了不少钱呢。"
江雨萱愣了愣，转头看江晚晴，见姐姐嘴角噙着笑，眼底没有波澜——那些过去的纠葛，早已在新加坡的暖阳与细雨里，化作了彼此守护的底气。
入秋时，院角的茉莉开了，白色的花瓣缀在枝头，风一吹满院都是香。江雨萱坐在茉莉丛旁拉手风琴，《蔷薇处处开》的调子终于不再跑调，流畅的旋律裹着花香飘进屋里。江晚晴放下手中的药方，走到窗边静静听着，阳光落在她沾着药香的指尖，也落在江雨萱笑意盈盈的脸上。
"姐姐，"江雨萱忽然停下手，转头望她，"明年春天，我们去看马来半岛的樱花好不好？"
江晚晴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好啊，还要带上你最爱的蜜饯。"
晚风轻轻吹过，茉莉花瓣落在手风琴上，也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没有惊心动魄的过往，没有藏着秘密的密账，只有寻常日子里的烟火气，和彼此眼中永远不会熄灭的温柔——这便是她们在南洋寻到的，最好的"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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