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城离丰邑至少有四百多里的路程,按照平时,虞瀚东三人轻装简行只需六七天便可到达,如今带着葛老汉一家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还要解决食宿,十多天下来才走了不到三百里,平均每天才走二三十里,如此缓慢的行进速度,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丰邑。所幸这一路上除了碰见几个小毛贼,并未遇到大的麻烦。
众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赶到丰邑,这时已经是六月份了,天气愈发炎热,走在太阳底下,人人蒸得汗雨淋漓,身上闷湿难忍。
在城门口,虞瀚东替葛老汉一家交了入城的税金,葛老汉热情邀请虞瀚东等人去他们亲戚家做客,虞瀚东婉拒了他的好意,入城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待葛老汉一家走远后,柳樱迫不及待地拉着虞瀚东去找客栈,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天气闷热难耐,使得她浑身难受无比,现在她最想要的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他们就近找了家像样的客栈住了下来,随即吩咐店内的伙计好生照料两匹马儿,另速去烧水准备沐浴用的木桶。三人洗完澡后,在客栈内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上街去闲逛了。
三人找了家颇具人气的茶楼,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一边欣赏沿街的风景,一边倾听茶楼内顾客的闲谈趣闻。
虞瀚东等人在一个月前曾听闻郯国正准备攻打邳国,然而这段时间他们身在邳国境内,却丝毫感觉不到战争的气息。
这时茶楼内正好有一名中年文士侃侃而谈道:“两年前,自郯国上将军钟淮兵败浔野后,被郯王投闲置散,近两年来郯王重用原中梓城城守孔俨整军饬武,颇具成效。今年以来,南都郢春常有郯王预发兵攻邳灭申的谣言,然而直至今日却没有任何动静,诸位可知为何?”
一群凑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哈哈哈哈——”
茶楼角落里一名独处的客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只见此人白袍皂绦,脸形窄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神中颇具精明之色。
白袍客站起身来,朝众人作了个四方揖,微笑道:“抱歉诸位,在下失礼了。”
中年文士起身还了一礼,悻悻然道:“不知阁下刚才为何发笑?”
白袍客捋了捋山羊须,若无其事道:“只是觉得诸位说话好笑,于是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中年文士微有怒意,道:“如何好笑?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白袍客重新坐下,他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态度,道:“诸位即将成为亡国之人,却还有闲心在此闲聊,这难道不好笑吗?”
众人闻言俱都怒气填胸,纷纷起身喝骂。
中年文士立即拦住众人,跟着向白袍客询问道:“阁下此言何意?还需说明白了,否则大伙定然不会轻饶你。”
白袍客好整以暇道:“在下乃是一名商人,刚从郯国而来。”顿了顿,接着道:“诸位可知,我做的是什么买卖?”
众人均默然不语。
中年文士无奈道:“我们岂会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买卖?”
白袍客微微一笑,得意道:“在下专营兵器与粮草,哪个国家需要这些东西,我便去别的国家低价收购,然后再以高价卖于他们。”他见在座的众人仍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更为得意了,“你们可知,自去年起郯国便开始四处筹集兵器粮草,我们这些商人接下生意后,便按照规定将货物运送至郯国的翊宁,可最近两个月,郯国人却要我们将货物运送至安平。你们可知其中的蹊跷?”
听到此处,虞瀚东顿时恍然大悟。郯国的翊宁是护卫南都郢春的重要军事要塞,也是郯军的大本营,类似于黎国的北郊大营,平时所有的军事物资都存放于翊宁。而安平位于邳国、申国的交界处,无论是攻打邳国还是申国,安平都是最合适的位置。现在郯国人将兵器粮草转存于安平,其用意不言而喻。
在座的有人小声道:“难道郯国真要对我们下手?”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喝道:“放屁!你们这些人少在这里乱议国政,小心我将你们全都抓起来。”
虞瀚东抬眼望去,只见楼道口出现了两名身高相仿、穿着官差服饰的人,他们长相奇特,一胖一瘦,胖者彪形虎体,憨厚可人;瘦者整个人如同一根竹竿,却生了一对玲珑眼,予人机灵狡黠的感觉。
众人一见官差来了,俱都闭口不言。
瘦者来到众人中间,嚷道:“你们都听好了。刚得到的消息,三天后大王将与郯王会盟,共同对付申国。所以你们不要再乱传谣言了,否则将你们统统送官究治。”
众人连忙应诺。
酒楼的掌柜匆匆来到瘦者身旁,极力奉承道:“有丑游徼(官名,负责巡查盗贼的小吏)在,我们这些小民哪敢造次。”说着将一块碎银塞进了瘦者手中。
丑游徼顿时心花怒放,拍着掌柜的肩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在掌柜的陪同下,两人下楼去了。
“呸!”一名男子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鄙夷道:“这贱驴又来招摇撞骗了。”
有人跟着附和痛骂那两名官差,顿时酒楼内群情激愤。从这些人的言语中得知,原来那两名官差不但人长得奇特怪异,就连名字也很特别,那瘦者叫丑驴,那胖者叫巨奴,两人形影不离,仗着官差的身份,整天在丰邑城内招摇撞骗,勒索钱财。
虞瀚东见那名白袍客已经乘隙离开了,于是带领柳樱、斛勒也跟着下楼去了。
来到街上并未找到那名白袍客,虞瀚东不免有些失落。
柳樱察觉到他的神色有异,不解道:“那人高傲的很,你怎么会对他有兴趣的?”
虞瀚东摇了摇头,道:“此人并非高傲之人,他有心告诉丰邑城的人,这里即将燃起战火,想劝城里的人赶紧逃命,可惜他人微言轻,众人并不信他。”
柳樱惊诧道:“你说郯军会攻打这里?”
虞瀚东点头道:“丰邑位于安平西面,也是离安平最近的邳国城市,如果郯军要出兵攻打邳国,那丰邑便首当其冲。”
“可是···”柳樱仍有不解之处,她疑惑道:“可是那姓丑的游徼不是说了嘛,他们的大王就要和郯王会盟了,郯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发兵攻打邳国呢?”
虞瀚东苦笑道:“这叫兵不厌诈。郯王打着会盟的旗号,使邳国掉以轻心,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消灭邳国。”
柳樱这才意识到情况严重,她急道:“那我们是不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虞瀚东对柳樱、斛勒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买匹马,然后再多买些干粮、金疮药,回到客栈后先将行囊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这里。”
柳樱、斛勒纷纷点头。
这时柳樱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葛大爷一家还在城里,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他们?”
今早入城时虞瀚东婉拒了葛老汉的邀请,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葛老汉一家人现在住在何处,于此危急关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虞瀚东断然道:“如果能碰到他们自然得告知一声,如果遇不见,那也没办法了。”说完带着两人往市集的方向去了。
在城南的市集上,虞瀚东匆忙间花了重金买了一匹马,刚准备离开,迎面走来两名官差,正是之前在酒楼上遇见的丑驴和巨奴。
巨奴就像是一名忠实的跟班,总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丑驴身后。丑驴有巨奴这样的彪形大汉撑腰,又仗着自己官差的身份,气焰更是嚣张得不得了。
丑驴显然看到刚才虞瀚东花大价钱买马的情景,他不可一世地走到虞瀚东面前,怪声怪气地盘问道:“你们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城的?”
虞瀚东不想惹麻烦,于是回答道:“我们是洛安人,今早进的城。”
丑驴瞅了一眼斛勒,只因他是异族人。
虞瀚东连忙解释道:“这位是释雅人,是我们的生意伙伴。”
丑驴半信半疑,接着道:“你们可知马匹是不能随便买卖的。”
虞瀚东知道他们这是要索贿,他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丑驴,笑着道:“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丑驴掂了掂银子的份量,顿时喜道:“你这人倒挺识趣的。”他搭着虞瀚东的肩膀,做出一副好友状,道:“今后在这城里如果遇到麻烦就提丑爷的名号,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虞瀚东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唯唯诺诺道:“有丑爷关照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柳樱、斛勒从未见过虞瀚东如此低声下气过,只觉得难以置信。
将这两名官差打发走后,虞瀚东三人马不停蹄地去购置了些金疮药和干粮,回到客栈后又将随身的水壶装满清水、打包好行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他们正打算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突然,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
三人顿觉不妙,他们探首窗外,查看外面的情形。
混乱自东面开始逐渐蔓延过来,楼下井然有序的街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住了。这时从东面涌过来无数拖家带口的民众,他们哭喊着叫道:“郯军打过来啦,快逃命啊······”一霎那,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许多人都随着混乱的人群往城西、城南逃命去了,也有人着急回家收拾细软、通知家人······场面极度混乱,就如同洪水决堤,局面渐已失控。
虞瀚东见此情景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容不得有丝毫迟疑,他断然道:“先去取马,我们去城北。”
柳樱一边随着虞瀚东去马厩取马,一边问道:“不是应该从城西出去吗?”
虞瀚东随口答道:“现在所有人都往城西、城南去了,一时半会肯定出不去的,我们去城北看看,说不定能在郯军合围前离开此城。”
三人奋力挤出客栈内四处逃命的人群,到马厩内取出三匹马儿,由后巷离开了。
出了后巷,街道上杂乱难行,幸而三人去的方向与拥挤的人群背道而驰,挤过一段路后,稍显通畅,他们马不停蹄往城北去了。
到达城北后,他们看到逃难的人群中混有不少身着守军服饰的官兵,显然大难临头,谁都不愿白白送了性命。
此刻城门尚未关闭,虞瀚东正要带着柳樱、斛勒冲出城门,突然发现一胖一瘦两名官差领着一帮同僚堵在了城门口,将数百名正要弃械逃命的守军拦住了。虞瀚东定睛一看,那领头的两名官差正是丑驴与巨奴。
一名军官上前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们?”
丑驴厉声道:“就凭你们这帮人都是这城里的百姓养活的,你们就得留下来守住这座城。”
“嘿嘿!”军官冷笑一声,道:“现在城守都已经逃命去了,我们还留下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平时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吗?你少在我们面前充好人,给大爷滚远点,不然大爷就拿你开刀。”
丑驴怒道:“这城里的百姓只允许我欺负,我不允许别人欺负他们。”他拔刀出鞘,睁目切齿道:“城守跑了还有我,谁敢离开这里,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军官勃然变色,跟着也抽出腰间佩剑,恶狠狠地指着丑驴道:“死贱驴!我再问你一句,让不让路?”
话音未落,丑驴身后的巨奴突然一刀砍了过去,将军官的脑袋一劈两半,众守军顿时懵住了。
就在这时,虞瀚东暗道不好。
只见城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队黑甲骑兵,正要冲进城来。
虞瀚东勒马向前,大声喊道:“快关城门!”
丑驴、巨奴这才反应过来,急令同僚和守军关闭城门,却还是迟了。
一队近百人的郯军骑兵已经冲入城内,他们挥舞戈矛见人就杀,须臾间,已有十数人倒地。
巨奴发一声喊,领着守军朝郯军骑兵发起反击,另一边的丑驴带着同僚奋力将城门合上。
虞瀚东对一旁的斛勒道:“保护好阿樱。”说完飞马冲了过去。
柳樱花容失色,正要阻止时,虞瀚东早已远去了。
一名郯国骑兵见有人骑马飞奔而来,手持长矛刺去。
虞瀚东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矛头,轻轻一扯,就将骑兵手中的长矛夺了过来,他随手一挥,那名骑兵便被打翻下马。
城门处,丑驴与同僚刚将城门合上,正要下钥,突然数名骑兵朝他们杀来,片刻之间,四名同僚就被当场刺死,一名骑兵正要顺手将丑驴一并解决。
面对凶神恶煞的郯国骑兵,丑驴自知小命难保,他已然放弃了抵抗,准备迎接死神的降临。
生死攸关之际,“嗖”的一声,冲向丑驴的骑兵竟被一根长矛生生地钉在了城门上。逃过一劫的丑驴怔怔地看着那名骑兵在眼前挣扎了一番,便一动不动了。
虞瀚东策马来到丑驴身旁,大声道:“还不关上城门。”
丑驴顿时惊醒,立即与剩下的同僚给城门下钥。
虞瀚东换过一根长矛去帮助巨奴。
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侵入城内的近百名郯国骑兵终于被消灭了。
大伙刚松了一口气,一名官差从城东方向跑来,对丑驴道:“不好了,城东失守了,郯军攻进来了。”
在场的人顿时面如土色,他们齐刷刷地望向丑驴。
丑驴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六神无主地看向虞瀚东。
“轰——轰——轰——”
城门突然遭到猛烈的撞击,显然城外的郯军开始攻打北门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虞瀚东知道接下来郯军就将架设云梯杀入城中,他还知道现任郯军主帅孔俨生性嗜杀,习惯以屠城威慑敌军。他果断道:“放火烧屋,尽量拖延郯军,给城西、城南的百姓争取逃离时间。”
丑驴、巨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们领着一众官差和剩余的守军开始四处纵火,不消多时,城内到处都燃起了大火。
由城东、城北攻入城内的郯军面对熊熊大火一时寸步难行,与此同时,城西、城南的百姓已经逃离的差不多了,虞瀚东等人也随之由城西出城去了。
离开丰邑后,虞瀚东原想远离逃难的百姓,没想到郊外只有一条通往别处的道路,其他地方都不适合骑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夹杂在逃难的百姓之中缓缓而行。
然而大半天过去了,他们才走了十多里,如此下去必定会被追兵赶上,虞瀚东心急如焚,偏又无计可施。
两条人影赶了过来,其中一人叫道:“恩公请留步。”
虞瀚东回首望去,见是丑驴、巨奴两人,于是勒马停了下来,待他俩赶上来,拱手问道:“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丑驴拱了拱手,脸上堆出笑容道:“小人有眼无珠,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巨奴也跟着微笑拱手。
虞瀚东不以为意道:“我跟你俩并没有什么过节。”说完正要继续赶路。
丑驴一时情急,扯住缰绳,道:“刚才若不是恩公出手相救,小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虞瀚东见其神态欲言又止,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柳樱在旁不耐烦道:“瘦驴子,你到底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丑驴愣了下,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更是开不了口了。
一旁的巨奴忽然道:“我大哥想让你带领我们,躲避郯军的追击。”
虞瀚东看了看丑驴、巨奴身后,竟然跟着众多的丰邑官差和守军,他顿时明白了,原来丑驴自知无法带领这么多人,于是想找他帮忙。
柳樱咋舌道:“你可真行啊,这些人是怎么被你哄骗过来的啊?”
丑驴闻言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巨奴替他说道:“他们可不是我大哥哄骗过来的,他们都是自愿跟着我大哥的。”
柳樱看向巨奴,疑惑道:“这瘦驴子是你大哥?”
巨奴正容道:“从小都是他照顾我的,他当然是我大哥了。”
虞瀚东忽然问道:“郯军有没有追来?”
丑驴连忙回答道:“我们出城后没有看到后面有郯军追来。”
虞瀚东纳闷郯军明明有精锐的骑兵,此刻早应该追来了,为何会放弃追击呢?他又问道:“离此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丑驴不假思索道:“此去一百七八十里便是皋昌城。”
虞瀚东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送你们去皋昌城吧。”
丑驴跪地感激道:“多谢恩公!”
虞瀚东下马将他搀扶起来,温言道:“我是见你一心为民的份上才答应的,你不必行此大礼。”
丑驴不知所措,只得连连称谢。
一路同行,柳樱忽然对丑驴、巨奴道:“看不出你俩还算是俩条好汉,之前错看你们了。”
丑驴、巨奴听闻柳樱夸赞自己,不禁欣喜万分。
从丰邑逃出来的百姓足有二、三万之众,加上丑驴、巨奴带来的三千多官兵,整个队伍绵延几十里。虞瀚东将官兵组织起来,给他们分派任务,或约束行进队伍,或四周打探消息,或收集食物、清水,或帮助老弱妇孺······如此一来,整个队伍行动效率有所改善。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