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浓的声音粗犷沉重,说起话来像是在教训人。
赛西利亚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剑拔弩张的样子,试图打圆场,“好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们不要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缪予甯小姐,来,我们干一杯。”
她举起酒杯,向缪予甯示意。
缪予甯微笑着举起酒杯,与赛西利亚轻轻碰杯,然后将酒杯中的陈年白兰地一饮而尽。
餐厅内的气氛因为赛西利亚的插话而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阿尔杰浓公爵的脸色依然阴沉。
他眼里带着狠相,看了珀西尔一眼,然后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他拿起一旁软凳上的报纸,随手翻看着证券投资的内容。
酒味冲淡了缪予甯口中鹅肝酱的余味,她默不作声地环顾着周围,等待着主菜上桌。
餐厅北面的圆厅里铺着绛色地毯,上面摆放着一架奥地利产,贝森朵夫的水晶定制款钢琴,足有八英尺,十一英寸。
钢琴的云杉木外壳上,镶嵌着金箔和施华洛世奇水晶。
阿斯特家专门雇佣的私人钢琴师正在弹奏着柴可夫斯基的曲谱《六月船歌》。
她一边将干酪切成小块,就着餐盘里酥脆的面包丁送入口中,一边听赛西利亚和珀西尔聊起来的一些家常琐事。
先是埃德蒙·阿斯特,珀西尔的弟弟,从小天资聪慧,可心思不在学习上,钟爱马术,上周刚刚换了个超模女朋友,平时最爱去的地方是萨里郡叶森附近的一级赛马场。
不同于哥哥在剑桥大学读的传统的土地经济专业,弟弟则是在牛津大学就读的哲学政治与经济学。
一盘热乎乎的苏格兰高地鹿里脊肉炖菜被端到缪予甯面前,是用迷迭香、百里香、大蒜和红酒进行腌制过的。软烂的肉块裹着波特酒和黑加仑酱,餐盘一侧配备了土豆泥和羽衣甘蓝。
她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
“这是三分熟的,你可以接受吗?”珀西尔将椅子靠了过来,关心地问,“我可以叫厨师去给你做一份七分熟的。”
“不用,这个正好,我喜欢吃生一些的,三分熟最嫩,七分熟反倒太老了,吃不出肉原本的风味了。”
鹿肉味甘,制作的火候恰到好处。
“这道菜让我想起来以前读过的一本书。”她侧头向珀西尔说道。
“是什么?”
“沃尔特·司各特在一八一四年写的《威弗利》。”她闲聊着,“苏格兰的首领弗格斯用鹿肉宴请了英格兰的威弗利”。
灯光下的鹿肉表面是焦褐色的,像冬日的枯叶。
刀口下的剖面是浓郁,湿润的深宝石红,仿佛刚刚从凛冽的高原上剥离出的血。
既不是纯生肉的原始猩红,也不是全熟的生硬黑棕色,火候得当的三分熟,它巧妙地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
在纯白骨瓷餐盘的衬托下,更像一片深红琥珀。
她贝齿轻咬,鹿肉外表焦糖般轻薄的外壳便如初冬湖面的薄冰应声碎裂,发出极细的碎响。
“会不会很腥?”他低声开口,静静地看着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弯弯的一道弧影。
“不会,刚刚好。”缪予甯摇了摇头。
肉质被调味过,略微带着一点野性的微腥,咀嚼起来是柔软细嫩的糜烂感,脂香在香料的融合下,并不会让人感到油腻,隐约中能感受到高原上苔藓与松针混合的气息。
她紧接着说,“在《本草纲目》里,鹿肉有养血生容的说法。”
赛西利亚开了口,“缪小姐,阿斯特家族今年有意向在餐饮业做一些尝试性革新的投资。”她略作停顿,指尖拂过玻璃酒杯的杯沿。
“伦敦是座国际化的都市,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多样化的料理,但我对你提起的餐厅非常感兴趣。”她的眼睛平静地落在缪予甯身上。
“你的餐厅叫什么名字?”
“池宴,一家淮扬菜的餐厅。”
“这边有很多的中餐厅,至少两千家,大部分是粤菜、川菜和火锅,但你说的菜系,在伦敦并不多见。”
赛西利亚的手轻轻搭在椅背上,“让我投资你的池宴如何?让它成为伦敦东方味觉的一个新的标杆。”
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让缪予甯感到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
她揣测着赛西利亚的用意。
赛西利亚究竟是发自内心地支持这段感情,还是暗地里在试探她,想要确认她接近珀西尔是否另有所图,她不得而知。
她担心这位夫人觉得她是为了获取金钱利益或其他物质上的好处才选择和珀西尔在一起的。
这份关心到底是真诚的祝福,还是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在暗中观察她,缪予甯有些慌神。
赛西利亚目光从容,姿态松弛,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接受这份好意,就意味着她将自己置于一个被审视和评估的位置,令她更像是为了得到阿斯特家族的财富,图谋不轨才选择的珀西尔。
但这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适当的借力也能够让自己的餐厅在伦敦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中站稳脚跟。
如果拒绝,就可能错失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且也有可能会让赛西利亚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对这段感情关系并不认真,或者对自己的经营能力没有信心?
可再一想,天上从来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缪予甯忽然有些为难,自己被放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她思绪过重,轻轻扣了下指关节,看了眼珀西尔。
赛西利亚仿佛瞬间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缪小姐,我的投资提议是认真的,因为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谢谢你的认可。”她抬起头注视着赛西利亚,坦诚爽快地回道:“完全没有问题。”
“那我们就说定了。”
家宴过后,几人在影音室内观看着电影,是《苏豪的最后一夜》。
艾雅·泰勒乔伊演唱的《市中心》作为影片的插曲,给这个夜晚增添了些许浪漫的氛围。
缪予甯酒后微醺,懒散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偶尔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一旁的珀西尔身上。他的侧脸在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电影幕布下显得格外柔和。
银幕上诡谲的六十年代英伦光影流淌,艾洛丽丝在光怪陆离的市中心踩着高跟鞋穿梭,仿佛在逃离某种无形却紧追不舍的恐慌。
“我看之前你怎么没告诉我这是惊悚片?”缪予甯小声埋怨道。
影音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她缩了缩身子。
“你讨厌看这种类型的电影?”珀西尔调整了下坐姿,侧过头来,高挺的鼻梁在变幻的银幕光下勾勒出利落的侧影。
“也不是,我以为是爱情片。”她讲道:“没想到有点恐怖,这个剧情。”
话音刚落,一点温柔的重量便悄然覆上她的手背,轻柔地,稳稳地落下,包裹住了她的指尖。
缪予甯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离,任由那股安全感和暖意驱散她指尖的微凉。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夹杂着一点少女的狡黠心思,用纤细小巧的手指摩挲着他皮肤下微凸的骨关节,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的真实。
“爱情如果找了错误的人谈,不就是一件很恐怖悲剧的事情吗?”他低沉的嗓音在旁边响起,“艾洛丽丝就是这样,把幻影当成了归宿的爱。”
屏幕中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投下迷离的倒影,赤红色,幽蓝色,随后是诡异的深绿光斑,在水洼里扭曲,流动,如同被打翻的颜料桶,肆意洗刷着街道。
“不少人不就是这样,非黑即白,总把人简单地分成完美和不完美,喜欢在心中精心描绘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也希望自己爱的那个人是完美的。”缪予甯声音很轻,“可是,在现实里一个真实的人,必定有自己独特的棱角,有血肉也有瑕疵。”
“如果真有那么完美的人,不是神就是骗子。”她补充道:“无法接受别人不完美的人,其实是内心无法接纳自己身上的缺陷,这样分不清现实和幻影的人我也不喜欢。”
“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缺点吗?”他的视线紧紧地缠绕着她,镜片折射出破碎的幻影。
“你不会说中文,还近视。”她浅浅笑道,“我身上也有很多缺点,但我是个自洽的人,我接纳自己的一切好与不好,别人的认同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足够喜欢我自己就够了。”
“我可以为了你学中文,我也不需要你是个完美的假人。”他攥住缪予甯的手,指节传来沉甸甸的分量,他微微调整了下角度,用一种更紧密的,更不容分离的方式,将她的手指牢牢扣在他的掌心之中。
“我喜欢这样的你。”珀西尔笑吟吟地望着她的眼眸。
“比看电影还喜欢?”她调侃道:“你都不看电影,改看我了。”
“那是自然。”
“你看我像是你那个爱情里对的人吗?”他俯过身来,眼眸下垂。
“我合过八字,你就是我八字里的正缘,天赐良缘。”她随口胡诌着,满心专注地盯着电影情节。
珀西尔不由分说,探身向前,以吻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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