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和小蓝是张徳率在塔里认识的人吗？”
飘来第二份报纸，上面保留着正常报纸的格式，内容却只有一个字：“是”。
米埃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明白张徳率的特质了：追问、求索。
如果是有意义的提问就不会厌烦，提出有水平、有思考的问题，这人还会认可你——张徳率就是这样古怪的中层管理者。
“‘一样的’是指人格特质相似吗？”
原先的报纸从米埃意识体的手中飞走，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一份，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不是”。
“是指性别相同吗？”
另一份报纸，这次的答案为“是，也不是”。
米埃渐渐有了个模糊的方向：“是指哨兵和向导的分类相同吗？”
最开始的报纸飘了回来，“是”。
此时传来一股力量，米埃的意识体被推着向前漂浮一段距离，图书馆的大门看上去更近了些。
米埃猜测，只要能解读出那三句话的含义，就有机会突破屏障，进行精神深潜。根据上次对恺“盗号”的经验，即使不深入核心区域，也可以代替原主人驱使精神体，原主人的身体或精神越虚弱，“盗号”成功的概率也就越大。
「小红知道自己和小蓝是一样的。」
「塔里的居民都知道，一样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小红想起自己的哥哥，他找出和小蓝在一起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这段话里的“小红”和“小蓝”都是哨兵，或者都是向导咯？考虑到向导们只要不和哨兵一对一结合，就能各种意义上“在一起”酣畅淋漓地加班，米埃认为这两人同为哨兵的可能性更大。
根据他这3年的见闻，成年哨兵之间很少会发展出亲密关系，成年男性哨兵之间更是如此。如果两个成年男哨兵天天聚在一起，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警觉：这两个人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这两个人是不是在搞小团体？
尤其在部分哨兵用献祭亲友的方式得到快速晋升后，各个部门都开始对青壮年哨兵们进行隔离管理。
顺便一提，米埃现在认为通报中的“部分哨兵”指的就是恺。
这是实力相当的精英男哨兵群聚会惹出的猜忌，另一种情况，如果是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人们往往怀疑其中包含着不正当关系：弱的那方期待通过长期陪伴得到强势方的庇护，或者强势方企图通过弱势方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更直白一些，权/色/交/易。
弱势者通常会在短时间内获得快速晋升，随着双方实力差距变小，快进到第一种情况——你们拉帮结伙的想干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哨兵和哨兵走在一起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小红和小蓝都是哨兵吗？”
“是的。”
那就很好盘了。米埃信心满满，他有足够的场外信息，张徳率这谜语人最近显然在为阿诺的事头疼，所以上面三句话破译下来是这样的：
「言诺知道自己和小蓝都是哨兵。」
「塔里的居民都知道，两个哨兵不能在一起。」
「言诺想起言笑，他找出和小蓝在一起的办法了。」
虽然这样想有些自恋，但米埃姑且自我代入“小蓝”的角色。
“小红的哥哥也是哨兵吗？”
“是的。”
那股未知的力量又将米埃向前推了段距离。
这分分钟就能解开嘛！都知道主人公是谁了，米埃觉得so easy。
“小红想出的办法需要盘吗？”
“是的。”
米埃沉思片刻，说出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带走大批量向导素，和小蓝一起跑路？”
“是也不是。”
这次，那股奇特的力没再出现了。
果然，既然知道角色的原型，就要把活生生的人考虑进去……阿诺骨子里是个纯粹到有些“清高”的人，因为高傲，所以不会为了私欲做出这等不堪的行径，这就是他和恺最本质的区别。
米埃回忆着最后一次和阿诺见面的情景，回忆着吊坠里保存的小纸条。
「『旧灯』里，有个向导骗了所有人。」
「不要靠近恺，那家伙有问题。」
「明天晚上10点，锈江码头，和我一起走吧。」
“小红认为塔内是危险的吗？”
“是的。”
又前进了一小段距离，但米埃已经想不出更进一步的信息了。
第一句和第二句应该已经推导完毕，只剩第三句，「小红想起自己的哥哥，他找出和小蓝在一起的办法了。」
“小红的哥哥曾经成功和哨兵在一起了吗？”
“是的。”
卧槽？？？言笑还干过这种事？？？米埃瞳孔地震。
那股力格外强大，米埃耳边呼呼生风，这次他一次性走的距离几乎等于之前路程的总和，图书馆的大门近在咫尺，米埃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仿佛只需要轻轻那么一推，就能看到目的地张开双臂欢迎自己。
平心而论，米埃是个好奇心足够旺盛的人，因此他格外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何况是“背负众人目光的天才少年哨兵心仪的对象也是哨兵”这种猛料？
别说几年前，就算是言笑销声匿迹的现在，敢在灯塔论坛里发这种标题的帖子都要做好被永久禁言的准备。
“哈哈，言笑该不会想和恺在一起吧？”
图书馆里传来一个声音：“是的。”
“……”米埃无言以对：头好痒，感觉要长脑子了。
特么我怎么知道言笑用什么手段和恺在一起的？假装和全世界的适龄向导匹配度都差，然后随机献祭一个我这样的倒霉蛋新手向导吗？向导的命也是命！而且恺前脚不还搁那儿玩“霸道总裁爱上底边小哨兵”的戏码么，怎么又和前任首席哨兵勾搭上了？原来这个“前任”真是“前任”！
什么玩意儿啊，你们精英哨兵圈子玩的这么花的？？？
米埃绷不住了，受不了这群道德底线别在裤腰带上的家伙，原地抱头蹲伏。（注1）
他寻思着一寸长一寸强，而且反正大门没关，念了声“秀秀”，麻利地给看门的边牧套上项圈，一套小连招带走。
—————
米埃就这样控制着边牧在后车厢门口探头探脑。
车厢外断断续续传来“遮沙庇风了”、“丢雷姆”之类的人声，似是两名中年男性在攀谈，脚步声愈发朝这边靠拢。脚步声散漫，松弛，目标却相当明确，正是米埃藏身的这辆越野货车。
自从米埃脱离张徳率的精神海，越野货车就停了下来。米埃在和张徳率的精神海斗智斗勇时刚好错过停车的过程，所以才没能察觉。米埃还没狂到认为自己能同时盗3个哨兵的号，也不认为久疏训练的自己端着这把小破突击步枪能把一群训练有素的哨兵爷都突突了——
管他这那的，得“摇人”处且“摇人”呐！
他心中一阵狂风扫落叶，赶忙戳起自己那“小天才智能手表”般的哨兵终端，一指禅虎虎生风：
—————
[110010]：急急急急急急
[110010]：后面的动静恺老哥你听到了对吧对吧对吧
[110010]：怎么搞怎么搞怎么搞
—————
他急得连标点符号都没打。
不出一秒，通讯界面便有了变化，米埃满怀希望地看去——
[1]：锟斤拷烫烫烫
啥玩意儿？
[1]：用哨兵的方式解决。
米埃愣了一下，下意识发送一个“好嘞”，随后屏幕上跳出一条提示信息：
[EVA：1号的意识已脱离]
米埃一惊，赶忙追问：
[110010]：那个“好嘞”的意思其实是“收到”……
[110010]：我这方面比较菜，您也是知道的——能给卑职一个明示不？
然而恺没有任何回应。
悲报，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米埃悬着的心也和这“业”一起死了。
他操纵着边牧，继续偷听外面的动静。
“言家那小子可以啊，三年前先斩后奏离家出走，两年前闹着要和哨兵精神绑定，今年前脚刚参加完亲爹亲妈的离婚庭审，后脚就把浓缩向导素偷了——心海文学部那帮家伙都快乐死了吧？这么多大新闻……泼天的富贵啊！”
“得了吧，爆出什么案子不还得咱们哥几个帮着擦屁股？61号这傻子也真是疯了，有他这个堂弟，言笑能笑出来也是神人了！”
“唉，61号也怪可怜的，明明小时候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现在却在用颜面扫地呢……”
“……话有些难听了，年轻人嘛，容易冲动，人之常情。”这是一个相对中性的男声，有些耳熟。
“没见过冲动到叛逃的，小头控制大头了吧他——听说这次在那小子的出租屋里翻出了不少猛料，你们说，那小男/娘到底给61号上了什么眼药？”
神他喵“小男/娘”……你们到底在阿诺家里搜到了些什么啊……米埃嘴角抽搐，再想到秀拉嘴里那堆污言秽语，更觉头大。他不是多在乎名誉的人，但一旦大多数哨兵达成“110010号是个害了61号的坏人”的共识，自己一定会成为哨兵群体心照不宣的攻击对象，届时大概会被迫接受向导中台的庇护吧。
贬低目标、竖立靶子，集中攻击，胆敢帮“靶子”说话者，一并纳入攻击范围——这种循环实在屡见不鲜，米埃对此心有戚戚。他原本打算向外界求助，此刻不得不保持缄默，以免成为怨气冲天的哨兵们脚下的人体足球。
“谁知道？61号疯了也好，要我说就得再多疯几个小少爷，把上头的个别人换下来，我们这些干活的才有好果子……”
“注意情绪啊，大家。”又是那个中性的男声，“在这里失控的话，说不定会上‘优化名单’呐。”
抱怨的声音噎住了。
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谈话内容一字不差地传入米埃的耳朵，他注意到了“优化名单”。向导在陆续失踪，哨兵精神海的“优化项目”则不受影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像绑在驴前方的胡萝卜，让塔内的秩序维持在微妙的平衡点。
米埃一方面为向导同胞可以减负而庆幸，一方面又隐隐有些担忧：如果哨兵的精神海可以不依赖向导的调整，那么向导该如何立足呢？这是个在当前有“杞人忧天”嫌疑的猜想，因为“精神海优化项目”尚且以“高失败率”著称。
“……‘反向优化’么？除了我们的现首席，怕是没人想吃这种热乎的苦头哟~”这声音似乎是10号。
所以恺主动接受过“优化”……？米埃猜测，或许这就是恺位居积分榜榜首，而其他哨兵对恺却并不信服的原因之一。
呃，或许也是言笑和恺“在一起”的契机……吧？
米埃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狂掉。
忽地，车厢内一暗，米埃的心提到喉咙口：10号正直直站在车厢门口，不知在打量后车门还是顺着缝隙向内张望。
淦，哨兵的视力有多强来着？米埃保持着侧头倒地的姿势，大气不敢喘。恺的外套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米埃只露出一只眼睛，勉强盯着门缝处。裤脚被液体沾湿，或许先前狂奔时蹭破了皮，湿润所到之处伴随着些许刺痛。
10号背着光，蓝幽幽的眼睛却格外发亮。
那双蓝眼睛僵硬地转动着，摄像头一般扫视着车内情况。因为瞪得太大，眼球的大片眼白裸露在外，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红血丝。
有那么几瞬，米埃的视线和那双蓝眼睛相撞，蓝眼睛微微弯了弯，米埃当即寒毛倒竖，险些忍不住做出“缩脖子”之类的明显动作。好在10号的视线并未过多聚焦在米埃身上，只是在手铐上多逗留几秒，立刻又抽走了。
“老王，看到什么了？”同行哨兵问道。
“新闻里提到的‘向导G00051’——”10号转身，仍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语气愉悦，“有点可怜，各位非礼勿视哦~”
一位青年向导责怪道：“恺的人对向导下起手来，怎么也那么没轻没重的？”
“一贯如此，也算恺组的特色……各位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刘明老师？”10号注意到同伴们神色惊异，仿佛看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动作微微迟滞。米埃同样一怔，却是因为10号口中的那个名字。
“‘恙’！”外表儒雅的中年哨兵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道：“里夜，转身！”
黑泥状的浊物顺着车门缝流淌、滴落，又在触地的瞬间向上“生长”，迅速扭曲出一头大型猫科动物的雏形，无数触手的纹理和大小不一的孔洞让这具身躯的外观格外可怖。
边牧“融化了”，黑与白的粒子交织着瘫到地上，又慢慢凝聚为新的模样。黑色粒子像是被扔在水中的墨水瓶，不住扩散、增殖，将所到之处染成漆黑的颜色。
银白的项圈失去支撑物，滑落在地，被原主人米埃回收。
大猫状的恙歪歪扭扭地往前迈步，发出似人非人的声音：“这嘭的啊以……昨苏丝……”
米埃盯着车厢地板，恙自车厢内凭空诞生，拖行着留下一道弥漫着精神粒子的痕迹。阳光照耀着拖痕，黑色的粒子边缘泛着淡淡的紫光，米埃想起昨天见到的章鱼精神体。
“呵，有趣！”10号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军刀旋转着斩向大猫的“咽喉”。每一位哨兵都经过严格的格斗训练，这位金发的花花青年显然是这套体系下的佼佼者，甚至游刃有余地挽了个刀花。黑泥四溅，一直缩在车厢深处降低存在感的米埃也被溅了一身。
“里夜，注意污染度！”同伴出言提醒。
米埃被恙刺激得暗暗呲牙咧嘴，只觉后颈涨得难受，估摸着身体本能地想分泌向导素缓解痛苦，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凭空把腺体再长回来。与此同时，他明白10号哨兵根本无需在意同伴的提醒：做到稳定前百的精英哨兵根本无需为向导素发愁，混到恺这样的精英哨兵实在只是个例中的个例，枉论10号还来自那个财力雄厚的「王家」。
10号哨兵的举动也印证了米埃的猜想：金发的英俊青年战意正酣，全然不顾同伴的提醒，一味狂舞着军刀，金色的微粒源源不断地从他指尖输出蔓延至刀尖，10号仿佛身披朝阳的太阳神，不出多时，便将恙斩得七零八落。
“先前没觉得这小家伙有多特别……但，恺啊，看你的表现，哥哥我可是‘动心起念’了哦？”10号哨兵半开玩笑地望向姗姗来迟的现任首席。
灰紫眸子的首席眼中泛着红血丝，连米埃都能嗅到恺身上飘来的淡淡血腥味，很显然，他刚刚经过一场战斗，而且是悄无声息的战斗。
“没有成形精神体的哨兵，起什么念？”恺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
但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在场其余哨兵的脸色都不太好。
米埃知道恺的话有“地图炮”的意味，大多数哨兵是没有精神体的，拥有君晓那样“半成品”的精神体已是少数幸运儿的特权，恺这话实在不中听。
眼看10号哨兵要发难，恺冷笑一声，拉开后车门：“我指的是这个小家伙，客观现实，没想到会惹得你不高兴……在下先赔罪了，王哥。”
米埃心里一百个“草/泥/马”：这就把哥们推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还真是：自己在其他哨兵眼里可不就是和君晓坐一桌的存在吗？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抡个锁链玩。
10号哨兵的反应则更加耐人寻味了：他先是笑而不语，片刻才补充道：“希望你失去自己的向导后还能保持这个心态。”
恺屹然不动，但气氛明显紧张了几个度：任谁都知道，恺是个没有向导的哨兵。如果加上“不被信服的首席哨兵”的身份，10号话里的刺就更尖锐了。
“那个……”米埃弱弱插话，“之前在这里的女士已经被救走了，本人大概只起到一个‘诱饵’的作用——是吧恺老哥？”
虽然米埃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饵”到底要用来引诱谁……10号？不值得。言诺？可饵已经暴露了，陷阱也被10号提前触发。
“首先，要女向导，没有。”恺的语气淡淡的，“只有一个我刚招的男性新人哨兵。”
“其次，你们破坏了陷阱，严重干扰在下的进度。”
“最后，基于诸位的行为给在下带来的损失……言诺，我抓定了。”
10号嬉皮笑脸道：“这么坚定？”
“是。”
“当着刘明老师的面也没关系？”
“当然。”恺的声音不改沉稳。
米埃定定地望着10号身后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发觉那个男人也在看自己。“刘明”这个名字隐约勾起了米埃对某段黑历史的回忆。
刘明是当年负责言诺安全的哨兵导师，米埃在中台伪装哨兵那会儿也假模假样地蹭过刘明的课，热衷于和刘明互怼，勉强也算有过一段火热的师生关系。所以当言诺询问米埃，自己的精神体该叫什么名字时，米埃不假思索地玩了个烂梗：“不如就叫火钳吧！”
不常逛哨兵论坛的言诺丝毫没有怀疑好友的取名美学，于是照办。等到后来，言诺向刘明老师介绍“火钳”、而刘明却狂笑到几乎从讲台上摔下来，言诺才知道“火前留名”这个典故，于是米埃再未听言诺向他人提起自己精神体的名字……
米埃瞄向刘明的袖章，现在刘明的序列号是「5111」，相较年轻时可谓滑落了不止一档，不知刘明是不是那被追责的53人之一。
他现在有点明白好友的心情了。
注1：米埃没往前移动，所以这个消息是假的h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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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海龟汤·边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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