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恺。”米埃头顶着恺的外套，不敢直视刘明的面庞，但依然能听见刘明的声音。
“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去碰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玩具。”
“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师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不要声张，扛过这阵，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得到自己希望的一切……这是‘旧灯’的许诺。”
旧灯！「塔」实质上的最高决策组！米埃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下意识看向恺，以现在的视野，他只能看到腰部以下，恺将两手藏在身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分明在颤抖，不知是因为体能逼近极限，还是忙着克制汹涌的情绪。
米埃还沉浸在解谜的状态里，他注意到刘明话语里的细节：“不属于自己的玩具”、“小不忍”、“乱大谋”……又是一头为了挂在眼前的胡萝卜而不断狂奔的“驴”么？可米埃同情不起来，就是因为“驴”太多，其他牛羊才会被逼着一起跑的；他也恨不起来，因为没有人会自愿当“驴”，这方面向导和哨兵都一样。
“怎么会。帮头儿把关是我分内的事，仅此而已。”恺得体地回应道。米埃知道，恺的唇角此刻一定是挂上了假笑。
刘明也笑了笑：“毕竟是有‘袭击哨兵’前科的向导……谨慎些是正确的，这种‘危险关系’出现一次就够了。”
“当然，相信王哥也在积极推动‘优化计划’，如有需要，学生自愿成为志愿者，全力支持各位的事业。”
“噫……”10号摇着头，“可别，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恺才是大功臣，恺是MVP……显得其他弟兄们都是躺赢狗似的。”
恺真诚道：“我一向热爱工作，您也是知道的。”
太假了！米埃在心里控诉：哪有人能热爱工作的？恺为了那根吊着的胡萝卜、那块画出来的大饼，居然都被逼到喜欢上工作了！
他开始好奇对方到底给了恺什么承诺，按道理恺只要保持千名左右就可以过的很舒服了，现在反而被架起来处于众矢之的，总不能是因为喜欢吧？
刘明的眸子暗了暗，他瞥了一眼车厢深处，压低嗓音道：“你应该试着换一个。”
“换什么？”
“人。”刘明的目光极其冰冷，语气却温和依旧，仿佛在和小辈说些推心置腹的悄悄话，“只是老师的建议，试着换一个。”
恺的眼皮跳了跳：“凭什么？只是一个没有庇护所就会死去的家伙。”
可素来有话直说的刘明只是重复道：“试着换一个，用他来报复言笑或言诺，不够高明。”
“……”恺的精神海沸腾了，仿佛什么费心遮掩的秘密被人轻描淡写地揭开，他不愿面对、也不想外人知道的心事就这么**裸地被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不禁产生暴怒的冲动。
可刘明在恺做出反应前迅速脱身，从“悄悄话”模式切换到米埃也能听清的音量：“辛苦，为师去看看那位聒噪的小朋友，其他人下手也没个分寸，别犯下什么没办法挽回的错误才好……”
“……当然。”恺换上了职业假笑。
目送刘明离开，寒意再度攀上米埃的脊背，大约是导师对学生的血脉压制。
“哈哈哈~”10号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恺的脸色黑得仿佛能拧出水：“笑什么？已经做好赔偿的准备了？”
“哎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姜还是老的辣啊，不愧是刘老师哈哈哈哈哈……”10号捧着肚子，肩膀疯狂耸动，要多“花枝招展”就有多“花枝招展”，仿佛从未如此开心过，“你们这四角关系真高级，小言哥当初毕设的选题要是这个，早就提前毕业了哈哈哈哈哈……”
阿诺当初毕设的选题要是选这个，能不能提前毕业不知道，论文能拿去投心海文学社的情感专栏倒是真的——注水注到太平洋了，米埃忍不住吐槽道。
恺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居然没上前给10号来一拳，米埃分不清这位现任首席究竟是天生脾气好，还是因为身处弱势而不得不保持窝窝囊囊的样子，谁敢看扁他，他就扁扁地走开。
“笑完了？61号人呢？”
“哈哈哈……哎哟再等等……呼……抽筋了……”
在10号喘息的间隙，恺的墨镜款终端又“滴滴”地响了几声。米埃听到恺回复了“嗯，嗯，我知情”之类的话，暗暗感叹原来混到恺这个位置也还是劳碌命，反倒这位贱兮兮的10号哨兵看上去活得蛮安逸，不禁感慨真是性格决定命运。
同是精英哨兵，境况还真不一样……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尽的苦。米埃暗暗咋舌。
仿佛听到了米埃的心理活动一般，10号哨兵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边清了清嗓子，语出惊人：“喂，那边的小家伙，听了这么久，大概有点判断了吧？”
在问我吗？唐突被拉入对话，米埃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装死。他全程把自己遮得还算严实，不熟的人单凭侧脸和一只眼睛，应该锁定不到“110010号哨兵”身上……吧？
可当他故技重施去瞄10号时，那双蓝眼睛却是死死黏了上来，而且是蓄谋已久地，迫不及待地。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米埃的头顶传来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又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10号微微发黄的牙齿格外扎眼，米埃的呼吸顿时迟滞。
自己的身体在害怕，但米埃却找不到产生惧意的理由。
“如果要你在恺和言诺之间选一个‘新搭档’，你会选谁？”10号哨兵面对着米埃的方向，笑眯眯地追问道。
其实10号挺和颜悦色的，但米埃就是怕得不行。
恺忽然横在米埃和10号哨兵之间：“不要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挑选的新人。”
10号笑容和煦，仿佛一只沐浴在阳光里晃着蓬松大尾巴的大坏狐狸。（*注1）他刻意夹着嗓子道：“哎哟，你干嘛？哥哥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是连诱导带强迫、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也给小家伙一点自由选择的空间？”
“嗯？”
和言诺一起整理的资料尚且历历在目，彼时好友对10号的态度一直相对淡然，反倒格外在意恺。
一个是有了绑定向导还时不时去向导咖啡厅乱晃、但看上去没什么戾气的10号哨兵，一个是污染度接近临界值、明显想憋个大招的恺……
“二选一的游戏，在哥哥我和恺之间选择跟谁走。”10号继续莞尔道，此时这里只剩他们三个大活人，可他似乎丝毫不担心恺会趁机做出什么危险行为。
米埃迟疑着开口：“选对了有奖励么？”
“你将得到一个可靠的庇护者，”10号用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声音仿佛附了魔，满是“邀请”的意味，“还有那位好朋友的行踪。”
恺瞄了10号一眼，默不作声，似乎在心内称量着这砝码的重量。
“那，选错了有什么惩罚呢？”
10号转着军刀，神色和煦如春：“怎么直接想到‘惩罚’这一步了？我和恺的关系很好的~这只是个游戏，放轻松~”
并非游戏——感知力恢复的程度超乎米埃本人的想象，米埃静静地共鸣着着周围的哨兵，除了恺那风暴峡谷一样的精神海，还有一团若隐若现但坚固无比的精神海存在着。10号的嘴巴在说谎，但精神海的状况暴露了他的真实心境：紧绷、封闭、蓄势待发，一看就没有被向导好好疏导过。
所以……出于某种原因，10号和他的向导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精神结合。基于哨兵向导二者数量相差数十倍的现实情况，一个精英哨兵在有生之年中通常只被允许同一名向导结合，两人结合后，哨兵的精神海将由该向导全权负责，若非出现向导死亡或失联的情况，其余向导不得逾矩。
所以10号的向导怎么了？死亡？失联？昨晚流浪哨兵的身影忽然撞入米埃的思绪，他猛地想起和10号对视时的紧迫感，身体本能地作出反应：
“当……然是选恺老哥！”米埃摘下外套，毫不犹豫地指向恺。
他看到恺的双眼不着痕迹地微微睁大，又迅速恢复清冷孤绝的神态，似乎从未预料到这个走向。其实要不是10号表现得这么有压迫感，米埃是不想和恺扯上关系的——这家伙身上乱七八糟的“传言”也太多了啊！而且所有传言都那么黑深残，几乎把“这是个坏蛋”写在恺的脸上。
但这半天相处下来，米埃觉得恺相比10号有个遥遥领先的优点：他想要的东西都很直接。
而经过9号和秀拉的摧残，米埃已经对“不明着说需求”的家伙起了PTSD……呵，大概这就是“多亏同行衬托”吧。
“意料之外啊，”10号摊了摊手，“看来是帮不上言诺咯——为什么不选择第三个选项？”
“我依附于塔而存在，对塔的忠诚在前，与61号哨兵的联系在后。”
“唔，唔……很有觉悟啊，像是恺能选出的人。”
好像被骂了？不确定，再等等。
“……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10号露齿一笑：“游戏而已，那不重要。”
“那您专程跑一趟的意义是……？”米埃表示怀疑，理论上排序高到一定份上后，哨兵的工作和生活就分不开了。而且现在的情况不应该很危急吗？那些章鱼腿儿似的“恙”不是还在四处乱爬吗？我们怎么还聊上了？
“一定要有意义吗？”10号给出一个异常松弛的回答，“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回答，那就是：考虑到恺又臭又硬的性格，哥哥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和他打起来。”
“我打首席？真的假的？”米埃有些懊恼，他听得出10号话里有话，比起费劲猜测10号的意图，他还是更喜欢恺在来码头前那种直来直去的交流方式。
“……你其实是想看恺老哥有没有攻击我吧？”
“宾果~猜对了，讲讲你的思路？”
要么是试探恺的理智，要么是试探我的身份呗，米埃在心里即答。恺的污染度在临界点附近徘徊，如果失控攻击健康哨兵，那正好空出首席的位置，让前首席哨兵言笑复位；如果恺状态良好，那还能为塔健康工作很多年，正好验证“精神海优化计划”。自己前不久被跟踪狂盯上，又和言诺关系紧密，如果恺失控攻击“110010号哨兵”，则可以试探出“110010号哨兵”是否有协助言诺的能力；如果恺失控后没有攻击“110010号哨兵”，那不排除“110010号哨兵是向导”的可能性。
这么一想，米埃一阵后怕：自己之前被9号一顿好揍时用过精神体，希望那神经兮兮的9号哨兵没看出来什么。
“呃……明摆着嘛，如果我出事，阿诺的反常行为就有很大的解释空间……之类的？”米埃眨眨眼，又挠了挠头，“那些文学作品里不都这么演？”
“呀嗬，那你还选恺？”10号了摸下巴的胡茬，饶有趣味地问道。
米埃竖起拇指：“因为群众需要对一线工作者报以信任与感激，嗯！”
他答完后自己都有点想笑，但反正这么答不会被挑错就对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没办法的事儿。
10号笑意更浓：“即使恺把你拷在那里，还在驾驶室塞了五包TNT？”
什？？？么？米埃瞳孔地震。还有炸弹的事儿——所以张德率还好吗？
“不是，恺老哥你说句话啊！”米埃终于绷不住了，向恺投去求救的目光。
恺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自从和张徳率、9号有接触后，恺沉默的时间就格外漫长。米埃曾经猜测恺是为旧伤所累，但现在看来，恺似乎总在观察和等待着什么——但这前摇疑似太久了吧？！
10号也幸灾乐祸地望向恺，后者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你先。”
“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们来玩第二场游戏吧。”10号耸耸肩，从兜里掏出墨镜款终端。
后车厢的地板上亮起梯形的投影。投影中，一道劲瘦的身影灵活地在满地黑潮中跳跃、冲刺，每一步都恰巧避开地上的恙，身手之迅捷，甚至躲开了几位前去增援的老哨兵。
是言诺——几乎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米埃便得到这样确切的信息。
是米埃未曾见过的言诺——今日之前，言诺在米埃面前始终是偏执而脆弱的……
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谁在跟拍？
米埃想起那个身穿华丽衣裙的小姑娘。从仰角的画面来看，那姑娘躲在起重机的顶端。那言诺知道自己已经监视之下了吗？为什么不等夜深人静才行动呢？
越想越急，米埃无意识中将手铐拉的咔咔作响，但沉浸在投影画面中的他并未察觉，只顾死死盯着好友的身影。一位哨兵发现了言诺的踪迹，赶在一处转角边埋伏，米埃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然而言诺仿佛对此毫无察觉，方向都未曾偏移，只是周身闪烁着一圈猩红的粒子。在经过转角的一刹，亚成年雄狮的獠牙嵌入埋伏者的脖颈，绽放出一朵艳红的小花。
言诺继续步履匆匆，甚至没有回头。
……
“没有精神体真是不方便呀。”10号的感叹将米埃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米埃勉强清了清嗓子，怔怔道：“游戏的内容是什么呢？”
“根据小诺哥自己的嘱咐，他要带走你所在车辆的‘货物’……”
货物？该不会是向导G00051？米埃情不自禁捏上项链，额角渗出冷汗。他现在的心情糟糕透顶：如果G00051遇袭事件和阿诺有关——或者有人让它看起来和阿诺有关——就算自己再不情愿，怕是也要在中台和好友之间二选一了。
10号打量着在车厢深处陷入思想斗争、不住发抖的标致少年，眼中的愉悦愈发浓烈。110010号哨兵的外形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向导和哨兵之间，实在是很符合他的审美，又不像横冲直撞的同僚们那样刚硬，又不像寻常向导那样纤柔，逗着玩玩可以看到有趣的反应，说不定还能向意想不到的方向成长……
“我犯恶心，说重点。”忽地，恺凉凉地开口。
“别急，别急——”10号不知从哪掏出根激光笔，红点大刺刺地指向言诺的心脏，“这样，看你们状态不行，降下难度：我这边派人把61号引过来，1号那边出力抓人。”
“拿到浓缩向导素和‘遗产’，就算小家伙赢。”
注1：安利下《大坏狐狸的故事》，超可爱的动画片，使本人梦回学生时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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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0号的游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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