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庭猛地抬头,那双被绝望和暴怒烧得通红的眼睛,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手中长剑带着决绝的杀意横扫而出,硬生生逼退了忠心耿耿的亲卫!
他不再犹豫。
猛地扔掉染血的长剑,一把扯下自己身后那件沾满尘土和血污的玄色披风,用近乎粗暴却又小心翼翼到极致的方式,将洛兰卿从头到脚紧紧裹住,仿佛在包裹一件价值连城、却又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瓷器。
然后,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雄狮,抱着洛兰卿,撞开燃烧的残木断布,朝着火光边缘一匹正在不安刨地的战马冲去!
“将军——!!”亲卫绝望的呼喊被抛在身后。
他单手拽住缰绳,另一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洛兰卿托上马鞍,自己随即翻身上马。洛兰卿的身体轻得如同没有重量的枯叶,软软地靠在他胸前。
就在被托起的那一瞬间,那冰凉的手指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死死攥住了他胸前铠甲冰冷的锁扣,力道微弱,却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执拗。
“……别,”
破碎的气音,如同朝露坠地,细不可闻,
“……别留我一个人。”
温若庭的心被这细微的声音狠狠撕裂。他猛地收紧臂膀,将怀中人更深地嵌入自己同样冰冷的铠甲里,
低头,滚烫的唇几乎贴上那冰凉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砾磨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的味道:
“我、不、会。”
话音未落,他双脚狠狠一磕马腹!
“驾——!”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腾,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东边那片尚未被战火彻底染红的、微露鱼肚白的天际——
朝着记忆中最后一片未被践踏的净土,疯魔般冲去!
黑夜在他们身后狂怒地燃烧。火舌疯狂舔舐着每一寸土地,贪婪地吞噬着营帐、尸骸、兵器……
将整个世界映照得一片血红,如同炼狱张开的巨口。温若庭伏低身体,将洛兰卿紧紧护在怀里,策马狂奔。风,裹挟着硝烟、血腥和草木灰烬的焦糊味,像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脸上。
怀中的身体,却在疾驰的风中越来越轻,越来越冷。那点微弱的呼吸,如同残烛,在狂风里飘摇欲熄。
天边依旧混沌未明,四野除了身后地狱般的喧嚣和座下战马粗重的喘息,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他与洛兰卿,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两片单薄影子,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那线微弱的光明,亡命奔逃。
洛兰卿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窝,凌乱乌黑的发丝纠缠着暗红的血块和冰冷的夜露,贴在苍白得透明的脸颊上。
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脆弱的阴影。温若庭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不敢吐露。他怕那名字一旦出口,便如同咒语,会彻底惊散这缕仅存的气息。
“兰卿。”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低沉地唤了一声,嘶哑的声音被疾风吹散。
怀中人毫无反应。
温若庭猛地一勒缰绳,狂奔的战马骤然减速,不安地喷着灼热的鼻息。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住洛兰卿冰冷汗湿的额角,仿佛想通过这唯一的接触,传递过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醒一醒。”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别睡……求你。”
死寂。只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和战马疲惫的喘息。
就在温若庭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时,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气息,终于拂过他的颈侧。
“……我在。”
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如同惊雷,在温若庭死寂的心湖上轰然炸响!
温若庭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将他揉碎在怀里:
“在就好!听着,不许睡!听我说!”
“……你……”
洛兰卿的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了几下,终于吃力地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清亮如星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死寂的灰翳,目光迟缓地转向温若庭的脸,唇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了一下,
“……从来……不爱说话……今天……倒多……”
他喘息着,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你怕……我死?”
温若庭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他,低下头,用自己同样冰冷干裂的唇,在那冰凉的、染血的鬓角,印下一个轻得几乎没有触感的吻。一个混杂着血腥、尘土和绝望的吻。
洛兰卿似乎感知到了这无声的回应,嘴角那抹极淡极虚弱的弧度加深了一点点,如同晨曦初露时,最苍白、最易碎的那朵小花,颤巍巍地在风中展开。
“……我小时候……”
他忽然开口,声音缥缈,如同梦呓,眼神也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就想过了……若要死……就死在春天……
死在有风……有花……有人为我哭的地方……”
“闭嘴!”
温若庭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却依旧压抑,带着浓重的鼻音,愤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楚。
洛兰卿似乎被这声低吼惊扰,眼睫又颤动了一下,灰暗的眸子里竟掠过一丝微弱的光,仿佛觉得有趣:
“……你骂人……还是这么小声……没力气……”
温若庭猛地收紧了臂膀,那力道几乎要将洛兰卿单薄的身躯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忽然问,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疼不疼?”
“……嗯。”一个微弱的鼻音。
“很疼?”
温若庭追问,仿佛确认这疼痛的存在,就能证明生命的存在。
“……还好……”
洛兰卿的气息更弱了,顿了顿,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才极其轻微地补了一句,
“……你抱得……太紧了……”
温若庭浑身剧震!他猛地低头,撞进洛兰卿微微睁开的眼眸。
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极淡的水光在摇曳,映着破晓前最后一点天光,深得像要将人溺毙的寒潭。
而他的嘴角,分明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带着点无奈、甚至……一丝纵容的弧度。
马蹄踏过山间湿滑泥泞的小径,残雪与血水、泥浆混作一片污浊。东方天际,那片鱼肚白终于开始晕染开瑰丽的色泽,如同被无形的巨笔涂抹。
“你看……”
洛兰卿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天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日……出了。”
温若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轮挣脱了黑夜禁锢的初生旭日。
赤金色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生命力,刺破弥漫在山林间的薄薄晨雾。
光芒瞬间点燃了树梢,将每一片叶子都镀上跳跃的金边。
林间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生灵在欢呼,沉睡的山谷被彻底唤醒。露珠从草叶尖滚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整片天地,仿佛刚从炼狱的血火中挣扎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心动魄的壮美。
洛兰卿的目光再次落回温若庭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澄澈,仿佛回光返照,又仿佛穿透了生死的迷雾,要将这张脸刻入灵魂深处。
“……那你……记着了……”
他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念,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的……样子……”
“我记着。”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温若庭眼中那点强撑的光,在这一刻骤然熄灭,如同燃尽的烛芯。
他闭上眼,不忍再看,却又强迫自己睁开,贪婪地捕捉着这张脸上每一寸即将消逝的轮廓。
洛兰卿忽然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问:
“那你……记得……我最好的……样子吗?”
温若庭的心被狠狠揪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住洛兰卿冰凉汗湿的额角,如同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灵魂交换。
“记得。”他闭上眼,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来自记忆最深的角落,
洛兰卿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又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沉沉地合上了。
浓密的睫毛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如同折翼的蝶。
风,骤然变得猛烈,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搅动着越来越盛的晨光,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朦胧撕扯得支离破碎。
前方,林木渐渐变得稀疏,一片被低垂晨雾温柔笼罩的坡地显露出来。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绚烂的色彩在流动、闪烁,如同被藏匿在薄纱后的、一个关于春天的、永恒而奢侈的梦境。
“……哥哥。”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幼时特有的软糯腔调的声音,如同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坠入风中。
温若庭浑身猛地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的幻听。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怀中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这个称呼……
“我在。”他应道,声音是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的温柔。
“你……那天……”洛兰卿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看到了某个遥远的雨幕,
“在雨里……等我……是不是……傻……得很……”
温若庭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喉头哽咽,声音低沉而艰涩:“你……认错了……那人……不是我……”
“……就是你……”
洛兰卿固执地反驳着,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披着……黑斗篷……衣摆……都湿透了……”
他灰暗的眸子里似乎真的映出了那个雨中的身影,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和笨拙,
“……你那时候……就……这么不肯认……怕我……笑你……”
温若庭不再辩驳。他只是低下头,将自己同样冰冷干裂的唇,无比珍重地、长久地贴在那片冰凉得几乎失去生气的额头上。
这个吻,没有**,没有占有,只有无声的哀恸、无言的认错和无法挽回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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