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抵达巴黎的第一个晚上，尽管身体很疲惫，林雎却毫无睡意。明天还需要工作，她找了一些助眠的白噪音播放，平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但有时候，就是越想睡，越睡不着。
林雎翻来覆去了很久，还是坐了起来，披上外套，推开门往外走去。
她穿过走廊，电梯来到一层，绕过大厅，走到了一处小花园里。
林雎在长椅上坐下，微微抬头，半截月亮隐没在云层里。她眯起眼看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细细的女士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里则是一枚简单的打火机。那只镶满了钻石的打火机被她搁置在了抽屉的深处，欲盖弥彰用一堆杂物遮盖着。
烟被火点燃，她深吸了一口气，松散的长发坠在肩头，滑落至后背，不施脂粉素白的脸，在月色中，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
不知是尼古丁还是这微凉的晚风又或者是朦胧的月光导致，林雎逐渐觉得困倦。
她缓缓起身，收拢起抽完了的烟蒂，慢吞吞往回走。
走至厅门时，度假村的那扇大门从外开启，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驶入。
林雎停下脚步，偏过头去，目光从那辆车的车窗上快速掠过。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窝在沙发上又坐了会儿，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来，天都快亮了。
林雎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躺到床上，闭上眼，逼迫自己怎么着也得睡一会。
朦朦胧胧真的睡着后，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她怔怔地坐起来，身体疲惫到已经没有起床气，没穿鞋，踉踉跄跄走过去开门，倚靠在门口，努力睁大眼看着吴望丰。
她没戴助听器，只能通过吴望丰的唇形辨别他说的话。
门外站着的是吴望丰，见到她愣了愣，说话的语速也不禁放慢，“小林，我过来就是叫你下楼吃早餐。”
林雎脸上几乎是没什么表情的，她只是摇头。
吴望丰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说，便讷讷道：“那你继续睡吧，回头有事了，我再来找你。”
林雎点头，利落关上了门。
胡筱全程站在一旁看着，见门关上，快步走到吴望丰身侧，好奇道：“吴哥，林雎姐姐的耳朵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平常我听她讲话，也还好啊。”
吴望丰不是个在背后会议论别人的性格，瞥了一眼胡筱，简单两语含糊了过去。
林雎又躺了会儿，没多久就起了。她洗了脸，镜子里的女人面容苍白，只有嘴唇还是红艳艳的。她小声叹了口气，简单化了个妆，套上衣服拉开门往外走。
还是在楼下餐厅，大家都还在吃饭，早餐是自助餐形式，林雎拿了些蔬菜和水果后，便端着餐盘坐下。
李维见到她就坐了过去，和她说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回着。
吃过饭后，李经理先带他们在度假村走了一圈，结束后，整个团队在度假村的会议中心开会。
李经理也在，他作为整个项目组的对接人，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要旁听的。吴望丰分配着工作，林雎分到了雕塑这一块。她把自己的任务听完之后，就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胡筱坐在她身边，朝她偷偷看来，小声问：“林雎姐，我能和你换一换吗？我的壁画画的不是很好。”
她声音太轻，林雎没听清楚，微微偏过头来，“什么？”
胡筱便又重复了遍。
林雎垂着眼，语气有些懒散，“我没什么问题，你去和师哥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和赵行参呆久了，她说话的语气里，也沾染上了些许那人的沉冷。
胡筱听着有些心里发怵，应了两声后，就不再说话。
开完会，大家就开始各自去忙。
林雎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往外走。
她接了胡筱的活，那壁画是度假村主楼中，顶楼套房那层的走廊尽头，整块墙壁面积比林雎在万宁画的壁画还要大，是个不小的活。
她站在整块白墙前，仰头看着，孤零零的，看着尤其瘦小纤细。
一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李维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忙避开，皱着眉回头。
李维笑了笑，举起手摆了摆，“师妹，我就在楼下一层，你要是有事，就找我，我随叫随到的。”
林雎扯了下嘴唇，双手背在身后，“不用了，我毕业成绩比你好。”
李维干笑了两声，“师妹，你讲话还真不留情面。”
林雎不再说话，李维还想再说。那一头的电梯轻响，胡筱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李维，愣了愣，随后小跑到林雎身旁，抓住林雎的手臂，“林雎姐姐，你帮我画壁画，我不太好意思，就过来看看。”
林雎摇头，“没关系的。”
胡筱这才转头看向李维，“师哥，吴哥找你，你快下去吧。”
李维目光在她们之间流转，随后笑了笑，说好。
林雎一动未动，紧紧盯着李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电梯间，她紧绷的后背才放松了下来。
胡筱慢慢松开了手，想了想说：“林雎姐姐，那个李维师哥和我们提起过，他说他觉得你漂亮，喜欢你。”
林雎没吭声，胡筱自顾自说了下去，“但我觉得他配不上你，他这个人有点奇怪，很奇怪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占占便宜也好。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对他凶一点，或者找我，我帮你骂他。”
林雎听到这，歪过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胡筱。
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讲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像个卡通人物。
后来几天，李维都没找过林雎，有时候在餐厅碰到，他也是眼神闪烁，匆匆避开。
胡筱告诉林雎，这是吴望丰找他谈过话了，如果不是看他也是李泰教授的学生，早就被踢出团队了。
林雎听到这，着实松了口气，而后就全身心投入到了壁画中。
她干起活来，又是那种没日没夜的状态，饿了就吃一些从餐厅打包的面包，而后又开始工作。
胡筱好几天没看到她，有一次去顶楼找她，就看到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都是颜料，细细长长的胳膊垂在身体两侧，闭着眼，无声无息。
她都快吓死了，跑过去推林雎，一探气息，才发现林雎这是睡死过去了。
胡筱赶紧把她扶起来，接过刚一碰她，她就醒了。
“林雎，你在这睡觉干嘛啊？回房间去呀。”胡筱拖着她，想把她拽起来。
林雎睡得有些晕，睁开眼看她，呆了好几秒后，才迟缓道：“我睡着了啊？”
胡筱都快被气笑了，“是啊，你看你这几天瘦了多少？没见过你这样干起活来不要命的。”
林雎摇摇头，想了想说：“我有些肚子饿了。”
“走，我陪你到楼下去吃点。”
楼下餐厅是全天供应的，中餐西餐都能选，林雎点了份鱼片粥，粥被端上来，粥面上还撒了些许松茸碎。味道很不错，林雎吃完了一小碗，又去要了一碗。
胡筱坐在她身边，看她吃得狼吞虎咽，不禁道：“你吃慢一点，慢慢吃好消化。”
林雎微微侧头看她，汤匙搁在碗边，思考了下说：“你说这话的时候，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哎，什么人？”胡筱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事，很是好奇。
“我认识的一个以前的……人。”她斟酌着，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赵行参和自己的关系。她说不出口，赵行参是自己的前男友，甚至也许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顶多就是认识的人。
林雎盯着还剩下大半碗的粥，一下子就没了胃口，站起身来，打了个哈切，“我要回去睡会儿。”
胡筱也跟着起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事，松了口气，“你总算想到要睡觉了，吴师哥和我说你两天没睡觉，我都怕你过劳死。”
“不会的。”林雎嘿嘿一笑，“我最高纪录，三天不睡。”
“这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胡筱在她身旁咕哝。
胡筱感觉是来专门叮嘱林雎吃饭睡觉的，特地送她到了房间，监督她上了床后，才总算离开。
林雎吃饱了就犯困，再加上连日来的工作，她几乎是倒头就睡。
睡了大概四五个小时，醒来时，天已经暗了。
房间没开灯，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挡住了所有可泄露进来的光，没有星光月光，只剩下昏天黑地的暗。
林雎卷着被子坐起来，呆了很久，整个人好像要被黑暗吞没时，床头的灯亮了。
林雎半眯着眼，从床边堆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拽起一条毯子随意地披在肩上，赤着脚往阳台上去。
林雎半靠在阳台上，点了烟后，深吸了一口。
不是她喜欢的那种蜜桃口味的烟，而是她特意去买了苦艾塞进去的烟，烟味很重，带着浓郁的苦涩和薄荷味。
她抿着嘴抽了一口，眉头缓缓皱起，忍不住嘀咕道：“他怎么会喜欢这种味道？”
不管是抽多少次，她都接受不了，可她却又很喜欢，他身上的气味。
被冲淡了的苦涩和薄荷，萦绕在鼻尖，不管深嗅多少次，都能让她欲罢不能。
思及此，林雎的后脑勺只觉得隐隐作痛，她弓起后背，整个人像是濒死的鸟儿，垂在阳台上，发丝散落，雪白的一张脸，在月光的笼罩中，几近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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