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场
现场并不算秩序井然，虽然没有哄抢，但所有人都试图尽早分到那一杯圣水，人群中有不少人正试图从后方挤上前来。教士们埋头分发圣水，得到圣水的人停在原地喝水，后方的人不断推搡着上前。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被挤到最前排的其中一人突然朝着亚玻伦的方向挥手。
是暗杀！
正全神贯注观察现场的海德和沃尔夫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们距离太远，根本无法阻止，其他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亚玻伦的嘴角还残留有笑意，就感到冰冷尖锐的风迎面刺来。
砰！
是那位还水壶的将领，他眼疾手快地用水壶挡下了射向亚玻伦的袖箭。
但还没完——
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位光明正大的暗杀者，周围的人毫不畏惧地要将这胆大妄为的狂徒按住，就在这一刻，另一人如游鱼般从人群中穿梭而出，他一脚蹬地，踩着身边人的后背跳上广场中央的高台，从亚玻伦的背后死角挥出了匕首！
哐！
兵器交接的声音。
还是那位将领。
他十分警惕，及时地将亚玻伦拉开，用长剑接下了第二位暗杀者的攻击，行云流水一般，他顺势一脚将暗杀者踹出了高台，在广场护卫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压制住了暗杀者。
这位将领将亚玻伦护在身后，扫视了周围一圈，而此时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警觉地环顾周围。
无论暗杀是谁的计划，此时再进行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众人屏息等待了许久，除了这两位暗杀者，再也没有别的攻击了。
再看向这两位胆大妄为的暗杀者——
他们早在被人擒住的一刻，就咬开口中的毒药自尽了。
海德观望着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亚玻伦临危不惧地安抚着下方的信徒，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时机不对。”
海德自己也有暗杀亚玻伦的计划，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时候。这暗杀计划太过拙劣，简直就像是自导自演一般。
“但是救人的是赫隆巴的部下……这人是‘蛛网’班卜，是赫隆巴的心腹之一。”遇到正事，沃尔夫自然而然地就和海德讨论起来，“难道是赫隆巴安排的暗杀？”
这个猜测沃尔夫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亚玻伦遇到暗杀最大的嫌疑人便是赫隆巴，若他死了也就算了，偏偏亚玻伦还被赫隆巴的人救下，纯粹是大费周章却没有任何好处的差事。
“班卜有问题；或者这场暗杀是另一方势力干的……”海德沉吟片刻，“又或者，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表演。”
另一方势力海德没有明说，看上去暗杀者的素养很专业，他私下怀疑是奥利弗下的手，只有他拥有训练有素又用之不竭的血牙暗杀者。只是这场暗杀有点草率，时机和暗杀者都不太对劲，比起干掉圣人，更像是要搅乱芙洛拉城的水——这也不意外，毕竟奥利弗有可能和他们的目的一样，作为一位尤格多拉希的血脉，他同样可以名正言顺在事发后接过这烂摊子。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决定暂停他们的计划，继续等待事情发展。
场中央的高台上。
“圣人阁下，您有没有受伤？”班卜关切地望着亚玻伦。
亚玻伦还端着亲和的笑容，和台下焦急的信徒们挥手打招呼，那风度翩翩又镇定自若的样子感染了信徒们，也赢得了人们大量的好感。
听闻班卜的关心，他放下手道：“我没有事，虽然事情出乎意料，但是我拥有光明神的庇佑。”
人群闻言爆发了一阵激动的欢呼。
班卜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护卫抬走的暗杀者，低声回答道：“太好了，您此时可不能有事。”
突然，台下刚刚平静下来的信徒又爆发出了一声惊叫：
“啊！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台的地面有一滩鲜红的液体。
“圣人阁下，您还是受伤了！”“怎么办！”
亚玻伦不得不提高声音，再次安抚失控的人群。他向人们展示他完好无损的白色外袍，以示这确实并非他的鲜血。
可台上刚才只有圣人、班卜和暗杀者三人，三人都没有受伤，那这血又是哪里来的？
鲜血一旁还有被击碎的水壶，难道……
“是圣水！圣水变成了血水！露水带血，难道预言已经开始应验了！”
台下适时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
人群哗然。
这话语点醒了还摸不着头的众人，显而易见，那些水迹就是碎裂的水壶中流出的圣水，但是之前圣人倒出的水还是透明无色的，怎么从赫隆巴手上过了一圈就恰好变成了鲜血？
人们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说话，不祥的猜测在人们心中暗自滋长。
亚玻伦又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鼓励人群，但不知有意无意，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坚定，虚弱得仿佛能看出自身的动摇：“诸位，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们不应当互相猜忌……”
“圣人阁下，您太善良了！”
“但也许正如您所预言的，那是位伪装成人的恶魔！”
“这是上天的预警，您不该袒护一位恶魔。”
人群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
这些话似乎说出了人们的心声，人群交头接耳，多数人的视线都暗中投向了赫隆巴。
海德也朝着赫隆巴看去。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姿态十分坦然自若，好像这一切发展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一直安静的人群中倏然爆发出了喊声：“赫隆巴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个恶徒妄图伤害圣人！”
“恶魔！恶魔！”
最开始只是一声两声的抗议，渐渐演变为集体的呐喊，谩骂声和诅咒声夹杂在其中，人群们看着对面高台上岿然不动的赫隆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带着近日来郁积的怨恨，集体朝着他声讨。
亚玻伦面露不忍地摇了摇头。
这时，班卜走到他身后说道：“圣人阁下，这些血水就是铁证，要如何解释一个无罪之人能将圣水变成如此罪孽的颜色呢？”
赫隆巴的下属居然说出了如此针对上司的话语！
人群的嚷嚷也更加理直气壮了些。
亚玻伦强行按捺着内心的得意，摆出一副悲悯的表情看向赫隆巴。那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此时一脸阴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瞪向班卜的方向，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意外和怒火。
亚玻伦满脸身不由己：“赫隆巴阁下，非是我本人的意愿，但是您该给民众一个交代。”
赫隆巴动了动，他嘲弄地说出了今天在场的第一句话：“交代？交代什么？”
他事不关己的冷漠激怒了人群。
人们的抗议声更大了些，亚玻伦伸出手往下压，人群就像乖顺的羊群，听任牧羊杖的指挥，乖乖噤声。
亚玻伦温和地回答道：“您需要交代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圣水变成了血水？”
“还有刚才的暗杀！”有人补充道。
人群中传来应和声，圣人无奈地叹气，默默看向赫隆巴。
赫隆巴调整成一个更惬意的坐姿，他身后的威廉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赫隆巴侧脸看了他一眼，威廉立即坐正。
赫隆巴这才语气轻慢地说道：“我如何回答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圣人无视赫隆巴的傲慢，他依旧态度平和：“露水带血，这是预言所宣告的恶魔到来的征兆。您不做解释，我可以理解为您对于恶魔一事默认了？”
赫隆巴嘶嘶地笑了出声，那声音冰冷又邪恶，像是蛇信吐出一般，仿佛正在应验亚玻伦的话语：“圣人阁下——我暂且尊称你一声，你的脑子似乎不怎么好使，我重复一遍，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解释？”
“预言是神谕，是绝对的。”
“不，预言只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不对劲，”海德轻轻呢喃了一声，他对上沃尔夫的视线，摇了摇头，“赫隆巴太配合了。”
那个狡猾的男人怎么会这么配合地给敌人递话？他怎么有闲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诸多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一般人面前，和被他视为威胁的人对峙？
除非他在演戏。
亚玻伦没有察觉到异样，他沉浸在事情发展越来越顺利的节奏中，周围的信徒们在为他呐喊，他就像一个身怀净化恶魔使命的真正的神使一样，陶醉于自身：“我的预言是绝对的，既然我能够预见远方一颗星星的坠落，就能看穿一个恶魔潜伏在人群中煽动战乱！”
“恶……魔？”赫隆巴压低了嗓音，那两个字被他缓缓吐出，就像是毒蛇在试探着吐信，“你……在指控我是恶魔吗，圣人阁下？”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倒下，亚玻伦瞬间平息了激动的情绪。
他飞快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确认没有做出什么失格的举动后，才重新开口道：“我并非指控谁，我只是将神指示给我的话语转述给大家，而大家……需要一个真相。”
亚玻伦张开怀抱，人群攘攘护卫在他的身前，齐齐看向赫隆巴。
和他的平静相反，众人气势汹汹，恨不得此时此刻就爬上对面的高台，将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拉下地面。
情绪已经渲染到最**。
此时应当有配合好的演出，但是除了人群锲而不舍的呼喊，没有半点其他反应。
亚玻伦微不可察地皱眉。
与此同时，赫隆巴像是欣赏够了这一出闹剧般，施舍地开口道：“您的预言……恕我记忆不好，先是露水带血，之后是什么？白鸟？”
亚玻伦的脸上出现了被侮辱的愤怒，他抬高了声音：“不容你亵渎神谕，预言中预示的黑鸟和地狱的业火一定会随之而来。”
“黑鸟，哦，黑鸟……是这种拙劣的把戏？”
赫隆巴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不等亚玻伦继续，赫隆巴身后的一位将领就把身旁的一个袋子丢下了高台，台下的护卫上前将袋子扯开，旁观的人凑上前，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
不等他们说些什么，护卫就将袋子中的东西全数倒出，只见一袋子装得满满的都是死去的鸟类尸体，而且无不例外，全是黑色羽毛。
这下所有人都一目了然。
“这是什么！”
“黑鸟……？但为什么是死的？”
亚玻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这是什么意思？”
赫隆巴的手中不知何时也捏着一只黑色羽毛的鸟，那只似乎还是活着的，叽叽喳喳地在赫隆巴手中扑腾。
赫隆巴一边随意摆弄着黑鸟，一边用轻蔑的眼神俯视着亚玻伦，仿佛那位圣人才是那个在他掌心垂死挣扎的猎物。
“有一只小鸟向我报告，说有愚蠢的宵小试图用一些可笑的传言动摇我的位置。”赫隆巴一手抓着黑鸟，一手拿起身旁的水壶朝着黑鸟倒下。
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被水冲刷过的黑色羽毛竟然褪了色——黑色只是染料，底下竟只是斑驳的灰褐色羽毛！
赫隆巴随手将那只褪色的鸟丢出。
小鸟在原地蹦跳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从高台飞走，留给台下犹自怔愣的人一道残影。
赫隆巴漫不经意地掸去了手中的灰，这动静惊醒了台下的人。
有大胆的人将手中还举着的圣水倒在台下的黑鸟尸体上，只见那些被水打湿的羽毛也都纷纷褪去黑色，露出了普通的灰白色和褐色。
又有人鼓起勇气拿起了鸟，他翻看一下，大喊出声：“这只是常见的雀鸟！”
那人将手中的鸟示意给周围的人看，有些人传看着死鸟，有些人窃窃私语，之前满是敌意的怀疑目光已经渐渐转移到亚玻伦身上。
海德看着亚玻伦苍白的脸，即使他强装镇定，聪明的人也看出，这一场他输定了。
“用水就可以洗去的染料？”沃尔夫在一旁不以为意地评价道。
“这样可以轻易销毁证据，鸟直接飞走了，一场雨或者水塘里滚一圈，传得沸沸扬扬的黑鸟就消失无踪了。”海德笑着回答，一边欣赏楼下仍在继续的闹剧，“方便，但前提是作为证据的黑鸟不要被抓住。”
“圣人阁下，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为何从光明教会的仓储间搜出了大量黑色的鸟？”赫隆巴再次问道，他的声音带着极其刻意的抑扬顿挫，使得亚玻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是污蔑！”人群中传来忠诚信徒的喊声，但这次，极少有人再应和他了。
赫隆巴不着痕迹地看向那个方向，表情透出一丝不耐，口中不停地说道：“血水，黑鸟，之后是什么……啊，是火焰，地底升起的火焰……”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众目睽睽之下，亚玻伦所在的高台突然燃起火焰。
炽热的火苗从高台底部窜出，形成一个火圈包围住了亚玻伦和班卜，却半分没有逼近高台。热浪滚滚，火舌跃动，周围的居民们连连避开，亚玻伦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不知道是因为火焰的包围还是别的什么。反而是赫隆巴，双手交握于膝盖上，一脸预料之中的镇定自若，仿佛在观赏一场结局已知的戏剧。
“这是……火焰的炙熏？”台下的信徒们喃喃道，眼前的场景蔚为壮观，令人生畏——若不是火焰燃起的地方居然是圣人的脚下。
楼上的沃尔夫极其熟悉火焰魔法，他只一息就看出端倪：“台子底下刻了火焰魔法阵。”
“恐怕，本来的火焰魔法阵是刻在赫隆巴阁下脚下的。”海德点头附和道。
也许本来是圣人打算算计赫隆巴，但是毫无疑问，赫隆巴将计就计，反揭穿了圣人。
赫隆巴又挥手，台上的火焰瞬间熄灭。
台下的众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最崩溃的无疑是亚玻伦本人。
他抓着头发，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班卜的方位：“……是你！你算计我！”
眼前的人早已丧失了神的代言人那股庄重神秘的气质，没有了往日亲切的笑容和满口的教义，他看上去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狼狈。
班卜摊手，一副“被你抓到了”的样子，他转身，浮夸地向台下的众人行礼致意，好像正身处于舞台之上，演完了一出盛大的剧幕。
赫隆巴配合地鼓掌，他突兀的掌声在一片寂静的中心广场回荡，荒诞得令海德轻笑出声。
感谢您的阅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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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四幕 第十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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