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炎再次见到杨宇时，他背着和之前一样的包，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塞得很满。他站在范炎家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那个，我可以在你家睡一晚吗？”杨宇显得有些局促。
“可以，进来吧。”范炎并没有询问原因，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让杨宇进来。
杨宇轻声说了声谢谢。
进屋后，气氛有些尴尬。范炎似乎想问问杨宇借宿的原因，但是又不想开口，害怕杨宇会因此尴尬。
杨宇率先开口打破了寂寞：“我可以用一下浴室吗？”
范炎向着门口一个房间的方向一指：“在那里，挂着的白毛巾是新的，你用那个就行。”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十分钟后，杨宇从浴室中出来了，身上只围了一条毛巾。
“不好意思，我忘拿衣服了……”他的脸很红，反衬得皮肤白得透亮。
只要见过杨宇的人就会对他的肤色印象深刻。夏日的阳光一晃，透亮的白便会衬出少年的意气风发。范炎也不意外，他注视着杨宇出浴室，有注视着他回去，直到他穿上一件白色衬衫又出来了。
“别害羞啊。”范炎坐在沙发上笑着说。
杨宇的脸又红了。他局促地坐到他平时上课坐的凳子上收拾起书包。
范炎家并没有装电视，家里的装修走的是极简风，除了必要的几件家具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范炎现在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仍然是拿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
“那个，今晚我睡沙发吧。”杨宇说。
“不行，你去睡我的床，我在这就行。”范炎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回绝道。
“这怎么行，毕竟是我来借宿……”
“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范炎反问。
“是倒是，但是……”
“要么你睡床，要么你就离开我家。”范炎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有些不耐烦。
一阵寂静。杨宇把书包拉链拉上，然后站起身来背上包。
“不是，你还真要走啊。”范炎着急了，也站起来拉住了杨宇，“算了算了，你想睡哪就睡哪吧，我不管你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还是睡床吧，我明天又没什么事干，还是你上学比较重要。”
又是一阵寂静。范炎又开口道：“算我求你了行吗？”
杨宇有点惊讶，勉强答应下来：“不用不用，那我就睡床吧……”
距离二人习惯的睡觉时间还有一会，杨宇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打算再写一会。写作业的时间一直过得很快，直到范炎率先开口：“是不是差不多了……”
杨宇没有抬头：“要是你困了的话那就先睡吧，我还要再等一会。”
范炎打了个哈欠，看着正在专注学习的杨宇。少年头发还没有干，懒洋洋地耷拉在头上，被灯光映照出潮湿的水光。此刻，杨宇正低着头奋笔疾书地写着题，范炎几乎能想象到他平常在学校里刻苦学习的认真的模样。
或许，现在就是比较好的时机？
范炎挠了挠头，笑着开口道：“以前谈过恋爱吗？”
杨宇很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吓到了，他猛地一下抬起头看向范炎，吞吞吐吐好一会才开口道：“谈过啊，怎么了……”
“和谁？”
“和……我们班考第一那个。”
话一出口，杨宇便后悔了。毕竟一想起自己的“恋爱史”，便会多多少少想起那个人。不过现在他倒是觉得把这些事和完全不知情的范炎说说或许会是个好的选择。他抬眼，又和范炎对视了一下。
范炎的眼中似乎藏着无数的话要说。
他的眼睛总是那么迷人。其实自从初遇起，杨宇就觉得范炎长得很帅，尤其是他的眼睛。
此刻，他却不大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展如何。那天的一碗面之后话倒是谈开了，杨宇当时认为范炎是他少得的朋友了，而且会是那种值得深交的朋友。
如今再注视着范炎，杨宇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止步于只做“朋友”。他讲不清这与他和赵远最初相处时的感觉是否一样，因为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任何来自范炎的信号。
杨宇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不想做这么没有分寸事情。他只是看着范炎，发现他的表情由有一点戏谑的笑转为张大了嘴的惊讶。
“和男的？”半天，范炎只叨咕出这一句。
“啊？不是……”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杨宇着实没想到今晚上这一出。
“没有啊……”杨宇还想辩解几句，“我们班第一就是个女的啊。”
“不用骗我。”范炎脸上的表情有点不悦。
杨宇于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这个议题一直是他尽力回避的一个方面，或许他当时和赵远分开也是因为这种胆怯的心理。
他和家长自然是没有什么交流，家中那个更是不会管他。那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他问自己。
或许是怕世俗的议论，或许是怕这种在灯光下对自我的解剖，或许只是害怕一个来自别人的眼神……而此刻，范炎就用这这种他有些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不是单纯的厌恶或嫌弃，而是一种得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时的一点惊讶，可能还有一点不解吧。
许久，杨宇只听范炎浅浅笑了一声：“那我呢？”
“你……怎么了？”杨宇仍在忐忑之中。
“我可以吗？”
“你要干什么？”
范炎深呼一口气，似乎是鼓起勇气看向了杨宇。他的眼中有几分的坚毅：“我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在一起。”
“……”
杨宇还未开口，范炎又补充道：“我知道有点突然，或许仅仅一个月过去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没事，你想拒绝也没关系。”
杨宇更加紧张。
他几乎是应激性地站起身，然后走向窗边打开了窗，试图用清冷的夜风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身后，范炎已经扭过头去，脸上表情模糊不清。
“给我点时间，我……”话音未落，杨宇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范炎有些凉的手握住自己的手的感觉。杨宇并没有拒绝，只是向后倾倒在范炎的怀中。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梧桐木的香气。
杨宇知道一个人的身上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种木头的香气，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范炎今晚喷了点香水。虽然终归是虚假的，但他此时被这种微微的香气萦绕，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杨宇几次想组织语言，但是最终还是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开口，“其实我对你也……”
范炎止住了杨宇的话，更温柔地把杨宇拥进怀里：“不用着急。”
夜色温柔，月光缓缓地映照着排排种植的梧桐树，见证着梧桐树叶飘零的时刻，也注视着窗前的一对身影。
杨宇直起了身，向前又移了一步，刚想开口，又听见范炎开口道：“不要拒绝我。”
熟悉的触感再次来临，不过这次击中了杨宇的脸颊。范炎有些凉的指腹摩挲至杨宇的唇间，而他自己的头也凑了过去。
杨宇没有拒绝。
不经意间，范炎观察到了杨宇白皙的小腿上有一处伤口，在颜色的对比下很显眼。
“怎么受伤了？”范炎的头又缩了回来，开始关注起杨宇小腿上的伤势。
“没事没事，路上不小心擦伤了而已。”杨宇显得有些局促。
“受伤了还洗澡？”范炎有些生气。
“我注意不让伤口接触到水了……”
范炎牵起杨宇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打算给杨宇上一下药。
坐在范炎床上的杨宇看起来很乖巧，任凭范炎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伤口然又后转身去橱柜里拿了个医药箱：“还是把裤子脱了吧，不方便。”
“可以不……”
“不可以。”
杨宇乖乖照做了。
“药会有点疼，很正常。”范炎准备开始了。
“……”
“别紧张。”
“我没紧张啊……”
“那你把手松开，攥得我手疼。”
杨宇尴尬地松开了手。
“嘶……”刚刚松开不过几秒，杨宇又抱住了范炎的左胳膊。
“好了好了，结束了。”范炎把东西收起来，又折回来摸了摸杨宇的头，“那我配和你一起睡床吗？”
杨宇往旁边让了让。
由于规律的生物钟，困意很快便席卷全身。或者说，也是范炎身上淡淡的香气，令杨宇有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上次拥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呢？杨宇已经记不清了。
范炎倒是迟迟没有睡着。他看着自己的枕边人，看着他一呼一吸然后不时睫毛微微颤动。说实话，哪怕他是先表白的那个，自己也并未做好准备。
他又翻了个身，终于也睡着了。
第二日晚上，杨宇照例敲响了范炎家的门。
“稍等一下，在今天你进来之前，我希望你解释一下频繁借宿的原因。”范炎依旧是平常那副冰冷的样子，和昨晚的他不甚相似。
“我……不能说。”杨宇低着头。
“你可以。”
“你目前还不了解这一部分。”
“我只希望你可以坦白，有什么困难就解决一下。”范炎的态度很坚决。
杨宇没有回应。令他惊讶的是，迎接他的是一声关门声。
范炎站在门内，闭着眼静了静，再打开门时，杨宇已是泪流满面。
他拥进范炎怀里，许久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范炎现在十分后悔。
“我爸一直家暴我。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我妈也是因为这个离开了我爸，不过她没能成功把我带走。平日里好的时候打骂两句就完了，但这几天我连自己家也回不去，只能来你这里。”
“我知道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可以走。”
“还有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可能要重新考虑一下。我现在对你一点都不了解，而你大概也不了解我……”
“进来说。”范炎只是关上了门。
二人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杨宇此时却又感到无话可说。范炎又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杨宇喝了一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都知道，其实我是干私家侦探的。”范炎先开了口。
“所以你知道赵远是个男的，也知道我被家暴所以想帮我？”过了许久，杨宇偏过头去说。
“是。”
“我不值得。”
“你值得。”
“我不值。”
“你值。”
杨宇已趴在范炎的怀中哭了起来。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再多的安慰之辞似乎都失去了意义，范炎只是轻抚着杨宇的背脊，给予他一个可以休息的家，这对杨宇便足够了。
后面的事情杨宇记得不大清除了，似乎他在范炎怀里躺了很久，很久之后他起床时，自己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范炎的床很舒服，长大后的他似乎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更关键的是，床上萦绕着范炎身上的香气，总让他回想起自己与范炎度过的时光。
范炎正在厨房忙活。察觉到杨宇起床，他快步过来，看了看他：“今晚有时间吗？”
杨宇说：“有。”
“我想帮你把事情彻底解决掉。”
“嗯，谢谢。”
晚上。
范炎正在杨宇学校附近，倚在一面墙上等待着杨宇。直到对方放学，他示意：“领我去你家吧。”
杨宇看起来有点迟疑，但还是在前面开始带路。
杨宇家住在一处破旧的小区，其实范炎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地方，只是不知道确切的门牌号。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台阶上，直到杨宇停在了一扇略显破旧的门前。
“我要敲门吗？”杨宇回头。
范炎点点头。
门内无人应答。
“其实我有钥匙。”杨宇开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
“有钥匙怎么会无家可归？”范炎的确没想明白。
“他力气可大了，我打不过他。”杨宇简单回答，同时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开门的钥匙。
门锁响动，里面并没有人应答。不一会后，二人终于听到房间的深处传来一阵骚动：“你还敢回来！”
杨宇小声说：“我爸。”
范炎把手搭在杨宇肩膀上，示意他往后退退，自己则往前一步。
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似乎刚刚睡醒，一脸震惊地看着范炎：“你谁啊？”
一边的杨宇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
“哦，杨宇派你来的是吧。我们家里的事你个外人少管。”他开始在桌子上摸索，然后捡起一个啤酒瓶。
“放下。”范炎冷冷地说。
“你……”他已经上前一步，高高举起啤酒瓶。
范炎又向前走了一步，把杨宇护在身后，然后抬腿一脚把对方手中的啤酒瓶踢飞了。
“好好说话。”范炎沉沉地说，现场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这个男人明显有些害怕，但表面仍努力掩饰着，但他的声音已忍不住颤抖：“我警告你，别搞事啊！”
范炎眉头紧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杨宇的生活与你无关。”
听到这句话，男人似乎突然激动了，大喊道：“杨宇呢，你个没良心的，在这派人指爹骂娘的，你给我滚过来。”
听到这种话，杨宇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一下。他抓住了范炎的手，范炎也很温柔地捏着他的手，然后从兜里掏出那把折叠小刀：“你干过什么事，我可一清二楚，赌博、打架、家暴可是样样不拉……大不了就通过法律，或者现在就地解决也可以。”
范炎的手指在冰冷的刀刃上来回滑着，颇有番威胁的意味。男人明显怂了，努力掩饰道：“谁去管这个没良心的……”
范炎转身拉住杨宇：“走。”
背后男人又在大吼道：“你个白眼狼，你可想清楚了，你今天要是离开这个家，你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杨宇止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只是看了一眼，这眼神中混杂着仇恨、不解和惋惜。他转头看了一眼整个屋子，然后离开了。
在路上，杨宇紧紧牵着范炎的手，二人无话。
直到远远走出那个小区，杨宇无声抽泣起来。范炎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地把手搭在了杨宇的肩头。
杨宇头靠着范炎的肩，二人便这样又前行了一段距离。
“谢谢你。”
“我觉得以咱俩现在的关系，你可以不用说谢谢了。”
“这还是第一次，我可以彻底摆脱他的阴影。”
“以后都会这样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爱你。”
“……我也是。”
夜间的街头很寂寞。夏季的燥热刚刚离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近乎午夜的夜风。月色明朗，正正好朗照在二人前行的路上，照亮了显出古铜色富有年代感的砖石路面，也照亮了范炎微微颤动的眼睛。
“我以后……”
“就住我家吧，离你学校也很近。”
“嗯。”
“没想到你是个‘私家侦探’，我以为这种职业只在小说中存在。”
“一点副业吧，虽然我主要靠这东西赚钱了。”
杨宇笑起来：“这两天相处下来感觉你有点可怕，不管什么信息都能调查到，而且还随身带着把小刀。说实话，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害怕你会控制不住和他打一架什么的。”
“放心吧，这把刀我还从来没用过。”
范炎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也不会用，我有分寸。”
二人说着笑着回到了家。
时间在盛夏的蝉鸣中流淌，在秋日的落叶中飞逝，时间目睹着他们两个一起在冬季看了第一场雪，又在春天换上几件轻薄的衣服。二人的感情在相处中升温，在逐渐磨合的生活习惯中巩固。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也就是杨宇升高三的暑假快结束时，范炎决定带着杨宇出门放松一下。他选择了当地十分稀缺的一片山林，杨宇不假思索地便同意了。
夏天的山是蝉鸣聒噪的乐曲，却也是远离城市的难得的静谧。杨宇欢快地在前面跑跑跳跳，范炎在后面跟着他。
绿意荡漾在林间，并没有很刺眼的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落下来。蝉声响起又停下，不远处似乎还能听到水声。
下山路上，杨宇从兜里掏出纸笔开始书写。不一会，他把纸递给范炎：“我写了首诗，你看看？”
范炎接过那张纸。
林间的绿和他眼中的棕一同闪烁，
细密的叶簇摇摇地沐着近午的暖光。
相机忘记记录木林的背影，
他只能回想他的美。
生命的山林活在他的心中，
他活在他的心中。
范炎读着读着，眼中突然盈满泪水。
他们所在的小城临着海，在秋天到来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过海边，杨宇同样写了一首诗：
浪花亲吻海石，
来自远方的风浸透衣裳，
他却多么希望是他。
范炎于是笑着说：“等我好好读读诗，等我以后回赠你一首。”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二人还在雪堆里发现了一只小猫。
小猫看起来两个多月大了，白色中混杂些黄色的毛色很惹人喜爱。
范炎二话不说地把小猫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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