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天气如同家中的小猫一般，一会粘人，一会高冷。时而整周整周地下雨，时而太阳高照如同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一般。
梧桐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范炎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然后听见外面门关上的声音。他说了一句“回来啦”，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连忙出了厨房一看，门口杨宇手中拿着伞，肩上还背着书包，在门口呆呆地站着。
范炎笑着骂了一句：“个呆子，整天发呆，又在想什么呢？”
杨宇的视线移过去，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范炎，然后冲过去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在。”范炎已经快要习惯杨宇突然来临的眼泪。毕竟对方正在上高中，情绪波动比较大挺正常的。
范炎把杨宇抱到了沙发上，让杨宇坐在自己的怀里，细细地捋着杨宇的头发，就像是安抚一只有情绪的小猫。
杨宇坐在范炎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着：“我又退步了……”
范炎问：“在班里排第几？”
杨宇回答：“第七。”
范炎有点笑不出来了。毕竟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学了，只是听这个名次，范炎觉得杨宇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于是他又问道：“那你平时考第几？”
杨宇说：“第二。”
他又补充道：“稳定的第二，从来没考过我前男友的那种第二。”
范炎听着感觉有点想笑，说：“那你就没想着好好学习超过他吗？”
这句话如同导线，又点燃了杨宇。他把头深深埋在范炎的胸膛间大哭起来：“我考不过啊……”
范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一段时间后，杨宇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范炎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猫条，把卧在沙发上的猫勾引过来，在喂食完后顺便把小猫塞在了杨宇的怀里：“别想那些了，看看猫放松一下。”
小猫换了个地方，卧在杨宇怀里舒服地躺下了。
范炎突然想起来：“咱们好像还没给他起名。”
杨宇说：“你起一个吧。”
范炎笑笑：“我没文化，还是请家里的准大学生起吧。”
杨宇开始专心地思考。
“叫梧桐吧。”
“好，听你的。”
“你身上有梧桐的香气。”
“真的吗？”范炎拎自己的领口嗅了嗅，并没有得到自己理想中的结果，“我没闻出来啊。”
杨宇没回答，专心地撸着猫。
“我这两天压力有点大。”
范炎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我跟你分析一下。”
杨宇好奇地转过头来。
“首先，你现在和我住，没有你同学那样来自家长的压力；其次我也有好几年没读过书了，我对高考的了解还不如对猫的了解多。”
“不读书连新闻什么的都不看吗……”杨宇叨咕着，打断了范炎的话，“对了，你多大了？”
范炎面露难色：“不好说。”
“不好说？”
“不好说。”
范炎打断了这个话题：“你还是听我说吧。所以只要你自己努力了就可以了，你不用去迎合他人的期望。”
杨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好了，我要去做饭了，你好好坐着吧。”范炎起身，却被杨宇一把拉住了：“你再陪我坐会。”
“等会再陪你。”范炎还是走向了厨房，杨宇也没有再说什么。
吃饭时，杨宇还是闷闷不乐：“你说要是我高考失误没考上大学怎么办……”
“怎么会，你这样的学霸就算失误了，也有大学上吧。”
“还说不了解高考，我看你比我都了解。”
“我真不了解，我了解的是你。”
“万一我真考不上呢……”
“我养你啊。”
“你怎么养得起我？当私家侦探很赚钱吗？”
“起码付得起你那么高的工资。”
杨宇又扒拉了两口饭，起身进屋写作业去了。
“我给你倒了杯牛奶，学累了记得出来喝。”
“好。”
毕竟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离高考越来越近，学校中的氛围也愈发紧张起来。
有时范炎会提前在家准备晚饭，然后在杨宇放学的时候去接他。
他似乎意识到了现在杨宇很需要他的陪伴。不过杨宇需要他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这亲密的一同前行的身影，被赵远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自从那次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后，赵远的确安分了不少，或许也得益于后来老师又把他们调开了吧。
在范炎开始接送杨宇后的一个周，在一天夜间，杨宇出校时，范炎并没有来。
这日白天，乌云便遮掩着天空。直至傍晚，极低的气压让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要下雨了。
杨宇并没有感到奇怪。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并没有察觉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砰！”一声巨响，杨宇被按在了墙上。剧烈的碰撞让他头晕眼花，他紧闭双眼，试图从后脑勺的疼痛中解脱出来。当他睁开眼时，眼前是是赵远的脸。
他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其实赵远长得并不差，甚至可以说还不错，留着寸头，脸上的棱角分明，这会是老师眼里好学生会有的模样。
只是除了杨宇，并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杨宇之前倒是想知道，要是老师知道赵远是这么一个人会怎么看他。
“他是谁？”赵远比平常平静地多，这样问道。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给我装傻！”只是一句，赵远似乎就破功了。他脖颈上青筋暴起，按着杨宇的双手也在颤抖。
“和你无关。”杨宇努力保持着镇定。
一声雷响，倾盆大雨如这场不请自来的相遇般降临了。
赵远又大笑起来，和他之前几次发疯一般：“杨宇，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你看那个人，我觉得他那么像我……”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杨宇生气地叫了出来。他并没有说谎，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二人差的都很多。
“我不管，不和我在一起，你也不许和别人勾搭在一块！”赵远又用力地按着杨宇的肩膀，而杨宇背后是坚硬的石墙，硌得他几乎叫出了声。
“你把我放开！”杨宇努力挣扎，可是并未成功。
“至少……让我在这……”赵远的手，已经开始向下摸索。
杨宇心中明白，他要把他去赵远家里那天没做成的事做成。
“放开我！你这是性侵犯！我……”杨宇的话还没有说完，赵远便用手捂住了杨宇的嘴。而另一只手，做着一些即便几年后杨宇仍然难以回忆、不敢回想的事情。
剧烈的疼痛传来，不知汗水还是雨水已经浸湿了杨宇的上衣。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宇急于扭头去看，昏暗的路灯灯光混杂着雨线，他看见了范炎跑来的身影。
范炎已经全然湿透了，一脚把将杨宇按在墙角上的赵远踢出去几米远。杨宇看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杨宇的腿已经软了，他难以再支撑自己，身子靠着墙向下滑。范炎赶紧蹲下扶住他，让杨宇勉强站了起来。
“没事吧？我来晚了，对不起……”
杨宇还未来得回答，一边的赵远已经爬了起来。他暗暗骂了一句，然后举起拳头。
范炎一只手握住了赵远的拳头，另一只手扶好瘫软的杨宇，然后握成拳用力地向赵远挥去。几乎是同时，从巷子里窜出好几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其中就包括邓力。一见到虚弱得倚在墙上的杨宇，邓力的眼中也满是心疼。他连忙过来撑起一把伞并扶住了杨宇，而其他人则加入了战斗。
杨宇的头还有些晕，他头偏向邓力，问道：“是范炎让你们来的吗？”
邓力有些懵：“没有啊……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杨宇现在没心情和邓力闲扯，他动了动被邓力扶着的胳膊，说：“好好说话。”
邓力立马老实了：“其实是老大说晚上可能会有危险，让我们轮流在附近看着，没想到还真出事了……这都怪我。下雨了所以赶过来有点慢……”
杨宇已经基本恢复了神志，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向已经揍完赵远而立在一边的范炎走去：“够了，别打了。”
范炎眼中焦急，正回头找着杨宇。听到这话，他颇为不解：“什么？”
“我说别打了！停手！”杨宇吼了出来。
“别激动，你……”范炎上前一步，想把杨宇抱紧怀。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杨宇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巷子的尽头跑去。
“停停停！”范炎回头喊道，然后又转身跟邓力交代，“把后事处理好。”
然后邓力便看着范炎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追赶杨宇。
“行了行了，没听见老大说话吗？别打啦！”邓力转身说道。四周的黑衣人逐渐起身，邓力上前，拎住赵远的衣领：“小子，干这么贱的事，老大要是想杀了你，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赵远几乎已失去了意识，但他的脖颈以上却毫发无损。很显然，范炎给这些小弟做过专门的培训，他们都知道怎么打人能做到影响最小且让被打的那个好好地长长记性。
邓力一松手，赵远便摔在了地上。邓力吩咐道：“给他上药，就假装是下雨天摔的。然后，小爷我亲自送他回家。”
漆黑的夜路上，疼痛仍在蔓延。杨宇奔跑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眼泪已经被风雨吹动，向后流去。
后面，范炎一个大跨步，在后面抱住了杨宇，然后二人一起滚在地面上。
范炎垫在杨宇身下，大喊道：“你疯了？”他难以抑制心中着急的情绪，即便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该对杨宇发火或者什么，但是他实在太过紧张。
杨宇并没有回答。
范炎躺在肮脏的地上深呼吸了几次后坐了起来，然后把杨宇抱在怀里。直至这时，他才实际地感受到杨宇有多轻。或许是心里过于焦急，他感觉杨宇的重量和家里的梧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杨宇躺在他的两臂间，头垂向他的胸脯。雨水无情地打在二人的身上，却丝毫无法阻止范炎飞奔的脚步。
“坚持一下，要到家了。”范炎对怀里的杨宇说。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清醒，因为杨宇并未回答。
终于回到熟悉的门前，范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又飞快地打开家门。他把杨宇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他自己脱去了已经被雨水浸透的上衣。
杨宇自己爬了起来。范炎只开了厨房一盏灯，杨宇于是看着范炎**着上身，在厨房忙前忙后。他的肌肉练得很好，在灯光的暖照下映照出乳白色的光泽。
不一会，范炎端着一杯温水进了房间。看见杨宇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他说道：“喝点水吧。”
杨宇听话地接过杯子喝光了杯里的水。范炎拿起空杯子放在一旁，然后自己也坐在了床上。他注意到杨宇的衣服也湿透了，便上手脱去了杨宇穿的校服T恤：“脱了吧，我去给你找件干净衣服。”
杨宇并没有反抗。但是当范炎试图起身时，他却拉住了范炎：“陪我坐一会，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掩盖过去。范炎这次选择听他的，坐下来把被子往两个人身上裹了裹。
杨宇毛茸茸的头依靠在范炎坚实而略微潮湿的胸脯上，双手则环绕在范炎的腰腹间。这种冰凉的触感混合着范炎身上令他着迷的梧桐香气，给杨宇带来多种感官的刺激，使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使他下意识把头埋得更深。这种对范炎身体的渴求，或许是单纯的**的作祟，或许是杨宇找到洗涤刚才疼痛的解药，或许真的只是本能的反应而已。但现在的杨宇哪能想那么多呢？他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烫，可能是刚刚淋雨发烧了，不过杨宇并不在乎。他只希望范炎能呆得再久一点。正如窗外的雨声，从刚刚下雨开始，似乎一直没停过。
范炎任凭杨宇在他怀里探索，他的心中只是无尽的自责——要是他今天去接杨宇放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而如今收到侵犯的脆弱的杨宇就在他怀里，他却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消除他疼痛与恐惧——或许终其一生，杨宇都会因为今天的经历而深感伤痛。
想到这里，他便愈发痛恨那个赵远。要不是杨宇最后突然跑了，他一定会狠狠地揍这个畜生一顿。不说什么命案，至少也让他半身不遂，无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承受。
杨宇开口了：“好疼。”
由于愤怒或是自责或是心疼，范炎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他知道杨宇现在需要他。他说：“我现在去给你拿点药，你乖乖坐在这里。”
范炎急忙去找了点止痛药然后又倒了一杯水，吃过药后，杨宇表示自己好些了。在范炎温暖的怀抱中，他终于沉沉睡去。
范炎站起身，收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其实他自己也疲惫不堪了，但他硬撑着又找了点感冒药，并给杨宇找了件干净衣服，然后终于歇下躺在了杨宇身边。
窗外的雨点仍在敲打着万物。都说春雨柔腻，可范炎此刻却不这么觉得。看着在睡梦中仍因伤痛皱着眉的杨宇，范炎只恨自己今天没去学校接他。如果自己能把他保护得更好，也许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但在这种强烈的自责中，不知怎的，范炎在雨声的敲打下也渐渐睡着了。
第二日是杨宇先醒的。他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范炎也醒了过来。
“你再休息一会吧，我去给你准备早饭。”范炎说。
杨宇很听话地裹了裹被子又睡下了。
范炎起身走向厨房，发现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他好像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去市场来着，这下肯定是去不了了。
不得已，他从冰箱里翻出来两个鸡蛋，炒了一锅蛋炒饭。
范炎的手艺很好，好到你会感觉这不是他做出来的饭而是点的外卖什么的。杨宇从前不止一次称赞过他的手艺，说这就是“家的味道”。
想到这里，范炎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他望向杨宇的房间，心中不禁想到他一路的颠沛流离。
以后，他就真的有一个家了，一个我和他的家，他想。
范炎把杨宇叫起来，二人一起到餐桌上吃了早饭。
“今天还是请一天假吧，养养伤。”
“好。”杨宇口头答应，但还是挣扎起来收拾东西并穿上了校服。
“在家里呆着穿校服干吗？”范炎很不解。
“去学校请假。”杨宇现在似乎很珍惜自己的话，也可能是没说一个字都会感受到额外的疼痛。
“好，我陪你。”范炎也站起身，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他们两个走在洒满朝阳的路上。杨宇仍然很虚弱，倚靠着范炎才能勉强直立行走。在路上他没说一句话，除了接近学校门口时的一个问题。
“遇到他怎么办？”
“不会的。”范炎信誓旦旦地说，“你要相信邓力的善后能力。这小子虽然学习不行，但是这一方面还是很可靠的。”
杨宇点了点头，然后在范炎的注视下进了学校，走进了教学楼。
看着杨宇进了学校，范炎反而心里没了底。他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给邓力：“昨天那人现在在哪呢？”
电话那头的邓力听起来委屈极了：“老大，你居然开始不信任我了！那小子现在肯定是因为昨天下雨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家里养伤呢。”
范炎说了一句“好”，然后挂了电话。他蹲在杨宇学校门口，忐忑不安地望着杨宇离去的方向。
大约十分钟后，杨宇一瘸一拐地出来了，范炎连忙上去扶住他，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请了几天假？”
“两天。”
“对自己这么狠？我寻思出了这么大的事至少请一个周好好恢复恢复呢……”
“马上高考了。”杨宇的话中听不出来太多情绪，可能存在的只是一种对创伤的麻木。
“哦……要是让邓力那小子遇到这种事，休一个月都是小说的……”范炎本想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但他突然察觉杨宇现在的确没有这种心情，所以最后止住了。
“还是带你去趟医院吧。”过了一会，范炎说道。
范炎感受到杨宇点了点头。
医院里，熟悉的白色灯光和消毒水气息给人带来难以抑制的焦虑情绪。范炎带着杨宇辗转医院各个科室，不一会一上午便过去了。
医生做了基本的检查，结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开了一些止痛药。疲惫的两个人于是回了家。
杨宇一到家便瘫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直到范炎把他叫醒去吃午饭，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总是我？”
范炎突然鼻头一酸，停在了原地，半天都想不出来合适的安慰杨宇的话。过了许久，他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会好起来的。”
杨宇闭着眼，但仍然阻止不住眼泪从眼里夺眶而出。
范炎终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转过身去徘徊许久，直到杨宇自己爬了起来去吃午饭。
家中的沉默与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范炎已经忘记了他们什么时候说了下一句话。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杨宇看起来仍然很虚弱，只是可以去上学了。
范炎坚持每天早晚都要去接送杨宇，杨宇并没有发表意见。
大概半个月后，杨宇在学校里看见了赵远。他变得更加孤僻，并且极力避免与杨宇的会面。杨宇觉得邓力在这一方面还是的确挺厉害的。
关于这件事的后续，范炎曾劝说杨宇去报警，而杨宇则以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而且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但后来他得知范炎还是自己去了一趟警局时，他们二人还差点大吵一架。
“我真的不在乎，哪怕是我得到些金钱的赔偿又有什么用？”杨宇有些不满。
“我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你不用管了。”范炎说。
杨宇于是也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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