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一种美学需要多少具骸骨?”
“一具尚存爱意的,足矣。” ——《落日公证处》
堂屋里。
高烧的婴儿服下药物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最终沉入安稳的呼吸。
妇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将熟睡的孩子往怀里拢了拢,后背贴上丈夫坚实的胸膛——在这破碎的末世里,这一方温暖的剪影珍贵得令人心颤。
出乎意料的满载而归,尤其是全员毫发无伤地归来,让每个人心头都涌动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于是阮釉溪肉眼可见的落寞便格外突出。
“阮姐……” 苏绾萤小心地挪近,声音轻细,“你没事吧?”
其关切的询问,像一根细小的火柴,在她冻僵的心湖上擦了一下。
“没事。”阮釉溪心头一暖。
“莫不是还在想你那男朋友?”一旁的温洳蘅抽回与男朋友交握的手,转身问道。
阮釉溪身形一僵,牵了牵嘴角,却发不出声音。
那便是默认了?温洳蘅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们是初中同学,高一高二还做过舍友,关系算得上不错。可自从阮釉溪高三转入实验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就在温洳蘅心里扎了根。
高三那年,她发了狠地学。最终,两人竟都考进了顶尖的A大。这份并肩让温洳蘅一度释然,甚至隐隐感激阮釉溪带来的那股拼劲。
可在她接受了成为A大芸芸星辰中不起眼的一员后,阮釉溪竟然受到了计院院草的狂烈追求!
那可是计算机学院——高手如云!
而其院草更是传说级别的人物!
虽然颜值带来的加分毋庸置疑,但那一条又一条的喜报更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她竟又不平衡了。
凭什么她男朋友更高更帅更聪明?
甚至更英勇——要知道,加入救援队的家属必然会在国家基地受到更高级别的待遇。
但……太英勇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指不定哪天就……
想到这,她不由得再次伸手握紧了男朋友的手。
相比之下,她更想要平常的幸福。
毕竟在这个时代,壮烈的故事总是结束得太早。
——
地窖的阴冷被甩在身后,沈溟阙踉跄着撞进最近的农舍。
他浑身沾满泥土和不明污渍,——就在刚才,他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指骨几乎要碎裂也毫无痛觉,才砸开禁锢的盖板,又在无数次笨拙的攀爬、摔落、挣扎后,终于从盖板洞口和车底的缝隙中脱身。
本应立刻去追寻阮釉溪的身影,可一股莫名的力量却牵引着他,艰难地找到一个老旧的手电筒,停在这面蒙尘的镜子前。
镜框边缘锈迹斑斑,映出一个狼狈不堪的影子:衣物破烂,头发板结,裸露的皮肤泛着不祥的青白色。
他掬起水槽里浑浊的积水,胡乱抹了把脸。水流冲开污垢,露出一张脸。
沈溟阙定定地望着镜中:青白,冰冷,死气沉沉……但没有腐烂。
他下意识地用指节碰了碰脸颊,触感僵硬,却完整。
目光下移,落在唇间——獠牙。
他眉头似乎拧了一下,转身在布满蛛网的杂物堆里翻找,竟真让他摸到一支未拆封的牙刷和一管干瘪的牙膏。他挤出一小团膏体,近乎固执地、用力地刷着那对尖齿,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非人的痕迹。
刷完,他凑近镜子,咧了咧嘴。嗯……比那些只会嗬嗬低吼的同类顺眼多了,至少……不那么狰狞,藏都藏不住。
他侧过脸,又侧向另一边,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轮廓——下颌的线条依旧凌厉,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顶多血丝多了些嘛。
若有活人此刻闯入,定会被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一只本该只知嗜血的丧尸,正对着破镜子,无比专注地端详着自己的面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角度。
良久,沈溟阙才退后半步。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襟上的一块泥点,又试图抚平根本不可能抚平的褶皱。做完这一切,他对着镜中那青白却难掩英挺的身影,极其缓慢、却无比笃定地点了下头。
他愉悦地得出结论:此尸,堪称俊美。
——
夜色像退潮的海水,一寸寸褪去。
阮釉溪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天光从地平线渗出来,蚕食着黑暗。
景宴之在混沌的睡眠边缘醒来,视野尚未清晰,先撞进两点寒星——一双眼睛在昏暗中睁得极大,空茫茫地悬不远处的阴影里。
景宴之:……
他胸腔里那口气沉了沉,最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面朝墙壁,把身后整片寂静的空间彻底让渡给她。
再醒来时,天已亮得差不多了。
他偷偷往后一撇——
……很好,
还睁着。
他默默的身子放平,摆成一个大字,又歇了歇。
然后起身。
……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
“醒了?”他睁眼说着瞎话,“我也睡不着了。”
眼睛的主人没有动,双眼像是两颗毫无生机的珠子,朝前摆放着。
景宴之:……
“给你变一个魔术吧。”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吸管。
他忍羞耻继续说道,“名字叫……弯曲术。”
他一手捏着提前折过的折口,另一只手做出操控状进行旋转。
……我真的会尬死。
好在眼睛的主人似乎意识到了眼前人正承受着的酷刑。
或许是吸管扭曲的弧度太过挣扎,阮釉溪睫毛忽然抖落一粒灰。
起初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死水潭面被风吹皱的第一丝涟漪。
她空茫涣散、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虚无的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焦距模糊地晃了晃,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回了眼前那根弯折的吸管。
“哇——”一声极轻、带着长久沉默后沙哑的气音,从她干涸的唇齿间逸出。如同冰面下被封冻许久的气泡,终于找到了一个裂开的缝隙,挣扎着浮了上来。
她望着男生从耳根红到脖梗还要强撑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阮釉溪眨了眨酸涩的眼,捧场地说道“真厉害!”
晨光吻过她颊边细软的绒毛,
落进那对盛着笑意的小小涡旋里。
像冻土之上霜雪初霁,
一株新草颤巍巍地挺直了腰。
景宴之的脸更红了。
笑吧笑吧……
反正……
本来也就是因你学的。
景宴之的话头像解开的线团,越扯越长。
从做志愿时被野猴抢走的午饭,说到后山那些总在雨后冒出来的奇怪菌菇,这个平日里做学术报告都言简意赅的数学系男生,此刻却像台出了bug的程序,用源源不断的琐碎话题填充着两人间的每一寸空气。
他们站在破败的农舍门口,初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吉普车的后备箱敞开着,最后几个背包正被塞进去。阮釉溪低头整理着冲锋衣的袖口,听着耳边那些关于田野调查趣事和食堂大师傅总爱抖勺的絮叨。
就在景宴之说到某次迷路差点踩到蛇窝时——
不远处的密林里,一棵老橡树粗糙的树皮上,几片干硬的苔藓无声剥落。紧接着,几道极深的、如同猛兽利爪犁过的沟壑,毫无征兆地刻进树干深处,新鲜的木屑簌簌落下,堆积在盘虬的树根旁。那痕迹深且狠,带着一种无处发泄的蛮力,却又被层叠的枝叶完美地掩在暮色里。
引擎终于不耐烦地低吼起来。
阮釉溪拉开车门,动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越过景宴之的肩膀,出神地投向远处被数间农舍遮挡的地方。
一个念头轻轻滑过心底:
……失策了。
该留只活尸的。
至少……能有个伴。
——
连日的跋涉在身后铺开荒芜的轨迹。
阮釉溪的靴底碾过碎石,心头疑云却比背包更沉。
这一路依然顺利得诡异——
折断的荆棘总倒在路径两侧,报废的车骸被推下路基,就连游荡的尸群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提前替他们抚平了这片锈蚀之地的獠牙。
更蹊跷的是,每当临时任务发布,她和景宴之分配到的路线,永远是最轻松的那条。
莫不是……
她的目光无声地烙在景宴之背上,若有所思。
风掀起他冲锋衣的兜帽,露出后颈一道晒伤的浅痕。
在来做志愿服务前,她也是听过这位同学的名号的。
原因无他,正是由于他那好到离谱的运气。
她还记得校内论坛飘红的帖子标题——
《数学系景宴之!又双叒叕是他!》
《锦鲤暴击!食堂周年庆终极大奖——全年免费用餐卡!》
《今年庆典大礼包编号大家猜猜有谁?我先盲猜一个!》
人赠江湖道号——“小锦鲤”。
甚至有人戏言,他踩过的落叶都能变成金箔。
看着眼前毫发无损的身影,再想到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男朋友,她不由得有些心酸。
为什么……被留下的那个,不能也分到一点好运?
另一件有些让她在意的事,便是总感觉有东西在盯着她。
不像是活人的窥探,更给人一种……
尸骸般空洞,却又带着毒蛇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
她虚握着腰侧匕首。
细思极恐。
若是丧尸也有了谋略,这无疑会再次给人类带来沉重的打击。
突然,仓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一阵私语后。
“紧急任务!” 老王嘶哑的吼声如刀劈开死寂,“东北方商场!有活人求救!”
阮釉溪指节猝然发力,匕首柄的防滑纹深深硌进掌心。
锈迹斑斑的商场轮廓在远处浮现,像巨兽坍塌的骸骨。
暗中偷看、暗中吃醋
宝宝委屈[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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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骸骨的美学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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