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8日星期二多云
今天上课又走神了。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隔了层雾,等回过神时,数学公式已经爬满整块黑板。后桌戳了戳我,小声说:“秋洛叶,你脸色好差。”我捏紧笔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明明想认真听讲,可眼皮总像灌了铅。
昨晚又画到凌晨三点。调色盘里的钴蓝混着赭石,在台灯下凝成干涸的泥沼。画布上的人物歪着头,嘴角还沾着未干的群青,像在对我笑,又像在叹气。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每当放下画笔,胃里就翻涌着愧疚—— 妈妈弯曲的脊背,爷爷偷偷塞给我的皱巴巴的钱……
中午教室空了。我摊开课本,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春老师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时,我正盯着物理书上周长公式发呆。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热气混着麦香漫过来——是包子,还有块金箔纸裹着的巧克力。
“先吃点东西。”他把包子推到我面前,声音轻得像哄人。我抬头,撞见他镜片后微蹙的眉,突然想起上周他给爷爷打电话的场景。那天我躲在楼梯间,听见爷爷说“这孩子想画画赚钱”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旧疤。
“老师,”我咬开巧克力,甜得发苦,“没必要对我这么负责的。”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春老师没说话,伸手替我理了理歪掉的课本角,指节擦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他袖口洇开片浅金,忽然让我想起爷爷种菜时的背影。
他走后,我咬了口包子。温热的汤汁渗出来,烫得眼眶发酸。窗外的梧桐树沙沙响,我摸出速写本,在空白页画下只攥着包子的手——指节泛白,却紧握着一点温度。
2020年5月7日星期五 阴
胃又开始绞着疼。像是有把生锈的剪刀在绞碎内脏,冷汗顺着脊椎往下爬,把校服都洇得透湿。我蜷在教室最后一排,听见春老师在走廊喊我的名字,却连抬手指尖都在抖。眼皮重得几乎黏在一起,只能看见监控蓝幽幽的光映在他镜片上——原来他真的去调了监控。
“洛叶!”
他的声音带着喘,手腕被他攥住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办公室的藤椅还带着他的体温,搪瓷杯里的小米粥腾着热气,可我刚抿了一口,胃里就翻江倒海。手指抠住桌沿,胆汁混着酸水涌到喉咙,他手忙脚乱递来垃圾桶时,我看见他白衬衫袖口沾了点我刚才没忍住吐的胃液。
“为什么不早说?”他蹲下来和我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眼下的青黑。我想笑,却扯动嘴角疼得皱眉——说什么呢?说每天省下的饭钱刚够给爷爷买半盒药?说半夜胃疼到画不了画时,只能咬着毛巾掉眼泪?
爷爷来的时候,春老师正攥着我的手数脉搏。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锁骨下一片淡红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抱我过来时蹭的。“秋爷爷,这是胃药的说明书么?”他声音哑得厉害,“您把她常吃的药带一份给我,课间我盯着她吃。”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切出细细的影,我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敲在生锈的铜锣上,又钝又响。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着,春老师趴在床边,手指还轻轻勾着我输液的手。他头发翘起来一绺,后颈有块淡褐色的痣,我盯着那痣看了很久,直到他忽然惊醒,眼睛里全是血丝。
“醒了?”他声音发颤,伸手摸我额头时,我看见他手腕上沾着我刚才晕倒时蹭的睫毛膏。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有片叶子飘到他背上,像谁轻轻放上去的安慰。
原来真的会有人,把你的疼,当成自己的疼啊。
(注:病历单夹在本子里,诊断栏写着“严重营养不良性胃炎”,字迹被水渍晕开小块。)
2020年5月28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腿伤未愈,拖着步子走进教室时,指尖攥紧书包带——果然,那些交头接耳的目光如针芒般扎过来。我数着秒熬过两节课,直到课间那声刺耳的议论刺破空气。「原生家庭」「家教不好」……细碎的恶意在走廊里发酵,攥着书包的手忽然发颤。原以为能瞒住的事,终究还是成了众人嘴里的谈资。
低头疾走时撞上春老师,眼镜跌在地上的瞬间,我慌忙去够,却见他先我一步捡起镜片,指腹擦过镜架上的划痕。「洛叶,你的眼镜。」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软,我接过时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怕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人群中他没多问,却在放学后打来电话。
听筒里传来电流声,他的第一句话是「别人说你什么了吗」。喉间哽着的委屈突然决堤,我攥着手机蹲在厨房角落,把那些难听的话混着眼泪说出来。他安静听完,轻声说「老师会陪着你一起对抗那些流言蜚语」,像潮水漫过礁石,一下下抚平褶皱。讲到后来我眼皮发沉,他便放轻了语气:「明天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多睡会儿。」
今早醒来时,锁屏跳出他的消息:「睡醒记得喝温水,别空着肚子。」盯着屏幕上的字,鼻尖又开始发酸。傍晚辰溪来电,说春老师今天在班里发了好大的火,连最爱起哄的沦鱼都被拎去办公室。「他还说要去罪魁祸首家里家访呢!说要让她家长看看她是什么德性!」她压低声音笑,「不过老师今天看手机时总在笑,连改作业都哼歌了。」
我握着手机坐在床上,窗外的暮色渗进窗帘。拨通电话时,他几乎是秒接,背景里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洛叶?今天心情如何?」他叫我名字时,声音像浸了蜜。我说谢谢,他却笑了:「不用谢,洛叶你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老师也是你坚强的后盾不要害怕勇往直前」末了他说周日去图书馆补课,我答应得太快,连自己都愣了。
原来有人站在身后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今夜枕着月光入睡,梦里有片开满雏菊花的原野。春老师抱着作业本走过,风掀起他的衣角,他转身时镜片反光,嘴角还带着那抹让辰溪说「肉麻」的温柔笑意。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护着,连梦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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